谢知行背对着她。
“我…我不回去……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伍茗看着他的后脑勺。
少年的黑发有些长了，遮住了后颈的皮肤，发梢还在微微发抖。
她不太明白。
那个盒子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是他冒着生命危险跑来c区的原因，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真相。
现在拿到了，为什么不带走？
“证据在你手里。”
伍茗再次陈述这个事实，她试图用逻辑来说服对方。
“如果你留在这里，可能会死。如果死了，证据就没用了。”
“那就没用好了！”
谢知行猛地转过身。
他的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脚边的垃圾桶，空可乐罐滚落在地毯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深褐色的眸子里蓄满了水汽，眼尾泛着红，睫毛被泪水打湿后黏连在一起。
“如果没有你…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本来就只想死掉，一个人在角落里死掉，本来或许哪一天我会死在谢薇雪手上，或者猝死，或者别的什么……”
“我想往上爬，我想复仇，我想把那些踩我的人都踩死……是因为我想活得像个人样！是因为我想站在你能看到的地方！”
“如果没有你……”
谢知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太久了。
从那个满是霉味的杂物间开始，从她跟他一起吃牛肉面开始，从她在医务室给他包扎伤口开始。
“你要去红蝎会，我有那里的情报……那里全是重机枪和手雷……顾家的大清洗马上就要开始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在灰扑扑的地毯上，瞬间洇成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他根本来不及擦，或者说已经不想擦了。
“如果你死在那儿了怎么办？”
“你要我抱着这个破盒子……一个人在A市给你烧纸吗？”
“伍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了带着哭腔的质问。
甚至透着点对最亲密之人的怨怼。
就像是一只被主人解开了项圈，却被告知“你别回来了”的宠物，那种茫然和恐慌压倒了一切理智。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谢知行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缩在对面沙发上的贝拉把那罐可乐轻轻放在了茶几上，动作小心得像是在拆弹。
她把自己的身体往靠垫深处缩了缩，甚至屏住了呼吸。
这气氛……太沉重了。
伍茗依旧站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谢知行这样。
以前哪怕是被泼了一身热汤，哪怕是被谢薇雪当众指着鼻子骂，他总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原来他也会这么大声说话。
原来他也会流眼泪。
少女思考了一下，开口安慰：“谢知行，你别哭了。”
然而，这句话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反倒像是个开关。
谢知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掐断的哽咽，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看她，眼泪根本止不住。
“……”
语言好像失效了。
逻辑好像也不管用了。
那就只能——
伍茗往前迈了一步，缩短了那最后半米的距离。
她伸出手臂，穿过少年有些僵硬的腋下，轻轻环住了他还有些发颤的背脊。
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谢知行的哭声在这一瞬间像是被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双手悬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张开着。
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瞪大了，视线里只有少女乌黑的发顶，和她脖颈处的皮肤。
——“相信我。”
他悬在半空的手颤抖着，最终慢慢落了下来。
然后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死死地回抱住了她。
“……他们有重武器。”
谢知行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
“红蝎会那帮人…他们手里有RpG，有改装过的重机枪，我看过情报……他们甚至在黑市搞到了几发地对空导弹……”
伍茗任由他抱着。
她那只手有些生疏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动作略显僵硬。
——“相信我。”
“……顾家的安保队是正规军编制。”
谢知行不依不饶，他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执拗地盯着她。
“他们这次清洗不会留活口的……那是成建制的火力网，是覆盖式的打击……”
“一旦清洗开始，整个c区都会被封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你会死的，伍茗，你真的会死的……”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逻辑清晰得可怕，列举出的每一个威胁都足以让任何一个理智的雇佣兵转身就跑。
但伍茗脸上的表情没有变。
——“相信我。”
还是这三个字。
谢知行张了张嘴。
还要说什么呢？说她会痛？说她只有一个人？
他说不出来了。
所有的理由，所有的利弊分析，在那双笃定的眼睛面前都变成了废话。
“……”
谢知行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憋住。
他把额头抵在伍茗的肩膀上，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很快就润湿了她那件白色的t恤，洇开一片微凉的水渍。
伍茗眨了眨眼。
有点湿。
但她没有推开他，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这场名为“悲伤”的雨季过去。
过了大概一分钟，或者是两分钟。
谢知行的情绪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虽然还在偶尔抽噎一下，但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仿佛要背过气去。
伍茗觉得差不多了。
她松开了环在少年背后的手，退后半步，结束了这个对于她来说有些过长的拥抱，视线转向了沙发的另一端。
那里，正努力把自己缩成一颗蘑菇的贝拉，在对上伍茗目光的瞬间，浑身一激灵。
“贝拉。”
“哎！在！老大你说！”
贝拉猛地坐直了身体，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完了完了，这是要下命令了。
是要让她黑掉c区的电网？还是让她去破解顾家的通讯系统？
伍茗指了指还站在原地抹眼泪的谢知行，又指了指那个还在客房里睡觉的哑巴女孩。
“你跟他一起走。”
少女语气平静，像是在安排明天的早餐。
“带上哑巴，还有那个盒子。”
“你们三个，现在就走。”
“……”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贝拉瞪大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变成了某种无法理解的荒谬。
“哈，老大……你说什么？”
“我也走？”
贝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这个哭包送走她能理解，毕竟这家伙除了脑子好用一些外没有什么战斗力。
把那个哑巴送走也能理解，那是纯累赘。
但是……她？
她是唯一的后勤支援啊！
她是那个能黑进监控、切断电源、干扰通讯的【Ghost】啊！
“我走了……你怎么办？”
贝拉忍不住叫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变调。
“你还要去红蝎会的老巢诶！那是人家的地盘！”
“没有我帮你看着监控，没有我帮你切断警报……你打算怎么进去？敲门说‘你好我是来送快递的’吗？”
“而且你说顾家要清洗……到时候全城通讯要是断了，你连撤退路线都找不到！”
她虽然怕死，虽然刚才还在想怎么脚底抹油，但那是建立在“大家一起跑”或者“这活儿没法干了”的前提下。
现在伍茗让她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等死——不对，是等清洗？
这太疯狂了。
“你要我当逃兵？”
贝拉咬着牙，盯着伍茗。
“我虽然是个摆子，但我收了你的钱……而且我们是搭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