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飞燕眼珠灵巧地一转,声音愈发娇糯,拉着长姐的衣袖轻轻晃悠。
“若是家中长子,那可万万不行。
底下必定有一串弟妹需要照拂,将来还要担着宗族重任。
当长媳、做长嫂,管着一大家子人事,想想就累煞人了……
最好呀,成了亲便能分府别居,过我们自己的清静小日子。”
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直视着荣春燕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还有最最要紧的一条……”
指尖虚虚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眉眼弯起,带着不容商量的俏皮。
“长相必须要俊俏,须得是貌比潘安那般。
若是不能让我看了便觉赏心悦目、那我绝不点头。”
“当然啦,”
她又补充,力图让要求显得周全。
“身子骨也必须结实健朗,总不能是个药罐子吧?
至于高矮……总要与我般配,站在一起相衬才好。”
一番有理有据说完,她眨着清澈的眼眸凑近,语气甜软。
“长姐,您说说,我这要求……不算过分吧?都是实在考量。”
荣春燕看着她这副娇憨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怜爱,伸出食指轻点她额头。
凤眸漾开宠溺笑意,语气却坚定。
“不过分,本宫的妹妹,自然要配这世间顶顶出挑的儿郎。
即便你不提,姐姐也会为你仔细把关,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为了给妹妹寻一门四角俱全的姻缘,荣春燕可谓耗尽心神,几乎将汴京适龄子弟的根底都摸排清楚。
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寻到一个样样契合、处处妥帖的人选。
……
自吴大娘子马球会后,赵宗璟便嚷着要学打马球,立志练好本领陪小姨“大杀四方”。
仁宗乐见其成,特意从军中遴选了两位马球技艺最精的武将入宫教导。
待赵宗璟与荣飞燕球技渐长,能像模像样切磋几局后,荣皇后便越发时常为他们张罗马球会。
一来让宗璟演练散心,二来这热闹体面的场合,也便于她顺势为妹妹相看人家。
这日马球会临近尾声,场上胜负已分,宾客三三两两聚谈。
荣飞燕提着淡紫色襦裙裙摆,避开喧嚷人群,往杏林深处的清静小径走去。
方才陪赵宗璟玩了两局,鬓边那支喜爱的白玉簪已有些松脱。
她正抬手理簪,身后忽传来一阵脚步声。
步伐沉稳而有韵律,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利落节奏,不疾不徐,悄然临近。
“姑娘小心,脚下有碎石。”
一道清润男声恰时响起,音调不高不低,沉稳温和,恰好盖过杏花飘落的簌簌轻响。
荣飞燕闻声回身。
先入眼的是一身墨色织金的挺括戎装。
随即,便对上了一双明亮如星、却因恪守礼节而隐含克制的眼眸。
来人一身墨色窄袖戎装,金线暗纹,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柏。
伫立漫天花雨中,自有股沉稳清峻的气度。
这人,荣飞燕认得。
姐姐那本厚如史册的青年才俊择选手册里,排在最前、笔墨最重的那一页,便是他,狄咏,字子雅。
荣春燕曾特意将这页拎出,对着妹妹细致夸赞许久。
说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姿容俊朗不失英武,身量颀长挺拔。
全然符合“相貌必须赏心悦目”这条最紧要的标准。
更难得狄家一门清正,世代忠勇,谦谨宽厚,在汴京武将世家中是出了名的门风淳厚。
族中无跋扈贪腐之风,后宅安宁简净,从无妻妾嫡庶的乌烟瘴气。
若嫁入这般门第,不必应付复杂宗族,也无需理会内宅纷争,正契合她“怕麻烦、图清静”的心思。
狄咏乃名将狄青嫡子,现任禁军职,与荣显既是同僚,私交亦笃,彼此知根知底。
狄家是仁宗朝顶级将门,声名显赫却一贯低调忠谨。
与圣眷正浓、同样掌兵的荣家联姻,恰能结成稳固的武臣同盟。
既可巩固荣家在军中的地位,又因狄家素来恪守臣道,反不易引发官家对外戚坐大的猜忌。
而最要紧的是,据多方查证,狄咏身边极为干净。
既无通房妾室,也无婚约或暧昧情愫,品性端方,洁身自好。
完全符合“家世清白、后院干净”的硬要求。
彼时听长姐将这位狄公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荣飞燕心里还暗自嘀咕是否言过其实。
直到此刻,真人毫无预兆出现在眼前。
春日光影透过花枝,在他挺直的鼻梁与清晰的下颌线上投下淡影。
戎装衬出武将特有的英气,举止间却透着难得的温润守礼。
本人倒是比长姐说的,还要俊朗几分。
……
狄咏刚结束禁军值守,路过此处,见荣飞燕站在碎石小径旁理簪,裙摆拂地,下意识便出声提醒。
此刻目光相对,他脚步微顿,身形不自觉稍稍绷紧。
他早听闻过荣皇后这位妹妹的声名,却未想过会在此处猝然相逢。
她立在纷飞落英间,眉眼舒展,肌肤胜雪,微松的白玉簪非但无损仪容,反添几分不自知的灵动随性。
少年心口蓦然一跳,耳根隐隐发烫,目光礼貌垂下三分,拱手道。
“荣姑娘,在下狄咏……方才冒昧了。”
荣飞燕倒是坦然。
她本就不是拘谨性子,见这少年生得英挺俊朗,举止却带着武将身上少有的细致周全,不由生出几分鲜活兴致。
她索性停步,背着手绕他慢悠悠踱了半圈。
目光大方掠过他端正的肩线、微红的耳廓。
最后落在他自然垂落的手上,唇角扬起俏皮笑意。
“你就是狄将军家的公子?
长姐常夸你英武沉稳,进退有度,今日一见,果然细心。”
“姑娘过誉……”
狄咏被她这般坦荡打量,呼吸微紧,目光仍落在她裙裾前的碎石上,声音放轻。
“此处石径湿滑,原是应当提醒的。”
荣飞燕瞧他这副认真又隐约局促的模样,愈发觉着有趣。
她俯身,当真拾起一小块棱角圆润的碎石,又信手拈起一片落在他皂靴边的杏花瓣,一并递到他眼前。
话音浸着清浅笑意,似落花拂过水面。
“狄公子自己也要当心。
碎石硌脚,落花迷眼,它们可都不怎么长眼睛呢。”
狄咏慌忙抬眼,正正撞进她笑意盈盈的眸子里。
那眼神清亮鲜活,像初融的春溪,漾着细碎温暖的光。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与她一触即分,却似有细微电流窜过,酥酥麻麻。
握着那枚柔软花瓣与微凉碎石,他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只得低声道:“多、多谢姑娘提醒。”
“不客气。”
荣飞燕直起身,随手将鬓边玉簪簪稳,语气轻快如林间雀鸣。
“既是你先提醒了我,如今我也提醒了你。我们这便算扯平啦。”
说罢,她不再逗留,转身沿青石板小径迤然而去。
走出几步,却又忽地回头,朝他挥了挥手,裙裾在落花间荡开柔软的弧度。
“后会有期呀,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