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计算过分量。”宋卿棠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紫暮棠的根系虽然会加剧毒性,但也让毒素发作更快,更容易被察觉。如果任由舅母继续服用参汤,不过一个月,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杜芊芊静静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宋卿棠的脸。
这个看似柔弱的靖安侯府真千金,心思缜密,远超她的想象。
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宋卿棠如何能确定自己一定能解这个毒?
红枫连与紫暮棠相生相克,即便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也未必知晓。
她杜芊芊虽出身太医世家,但因年纪还小,在太医院并不受重视。
宋卿棠为什么偏偏指名要让她来诊治?
马车在靖安侯府门前停下。
上官婉儿先下了车,伸手去扶宋卿棠。
杜芊芊却轻轻拉住了宋卿棠的衣袖。
“宋小姐,”她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解此毒?”
宋卿棠动作一顿,回头看向杜芊芊。
“杜太医年纪小,却是杜家这一代最有天赋的传人。”她微微一笑,语气自然,“我既然知道中了什么毒,自然要请最能解此毒的人。”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杜芊芊心中的疑虑并没有消散。
她总感觉,宋卿棠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然而不等她再问,宋卿棠已扶着上官婉儿的手下了马车。
两个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靖安侯府的大门内。
杜芊芊独自坐在马车里面,默默沉思着。
今日的事,看似圆满解决了,实则疑点重重。贺潇下毒的手段十分隐蔽,如果不是宋卿棠以身作饵,恐怕真要让她得逞了。
而宋卿棠……
杜芊芊微微蹙眉。这个女子绝对不简单。
“杜太医,要送您回府吗?”车夫在外头问道。
杜芊芊回过神来,轻声道:“不,去城东永济堂。我还要为贺夫人配几服药。”
虽然贺氏的毒已无药可解,但杜芊芊仍想尽力一试。
……
夜已深。
卫国公府主院内。
贺氏倚靠在榻上,看着卫国公沈尧在房中来回踱步。
她轻叹一声,柔声道:“夫君,坐下歇一歇吧。”
沈尧猛地停下脚步,转身走到榻前,一把握住贺氏的手。
眼中满是血丝,声音沙哑:“夫人,你真的觉得身子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氏勉强笑了笑,轻轻拍着丈夫的手背:“不过是有些头晕乏力,养几日就好了。杜太医或许是诊断有误。”
“不可能!”沈尧斩钉截铁,“那银针上的毒是实打实的,贺潇那孽障也已经认罪了!”
他说到这里,眼眶突然红了,突然跪在榻前,将脸埋在贺氏的手中,哽咽道:“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绝不独活!”
贺氏被他的话惊得坐直了身子,眼泪夺眶而出:“夫君说的什么傻话!你是一国之公,怎么能寻短见啊?”
“什么国公不国公!”沈尧抬起头,泪流满面,“没有你,这爵位,这富贵,对我还有什么意义?二十年的夫妻,你让我如何独自面对余生?”
夫妻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沈星遥的声音:“父亲,母亲,桑太医请到了。”
沈尧急忙擦干眼泪,恢复了一家之主的模样。
门帘掀起,一位老者走了进来。他便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桑太医,今年已年近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
“桑老深夜劳烦,实在过意不去。”沈尧上前拱手。
桑太医微微欠身:“国公爷客气了。让老夫为夫人诊脉吧。”
贺氏伸出手腕,桑太医凝神诊脉,良久后,眉头越皱越紧。
他又仔细查看了贺氏的舌苔和眼睑,最后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
“夫人,得罪了。”桑太医将银针轻轻刺进贺氏手腕的脉络处,停留片刻后取出来。
他命人端来一碗温水,将一些紫色药粉撒入水中,随后将银针浸入。
众人都屏息凝神,盯着那碗水。
不过片刻,水中泛起淡淡的蓝色。
“果然有毒。”桑太医沉声道。
沈尧脸色一白,急切地问道:“桑老,这毒厉不厉害……”
桑太医盯着淡蓝色的水,若有所思:“奇怪,如果真如国公爷所说,夫人已中毒半个月,这水的颜色该是深蓝才对。如今只是淡蓝,说明中毒不深,还有救。”
“有救?”沈尧和贺氏异口同声,瞪大了眼睛。
桑太医点头,又疑惑地看向贺氏:“不过,红枫连的毒有一个症状,就是持续性的轻微头痛。夫人有没有经常感到头痛?”
贺氏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并没有头痛的感觉。”
“这不可能!”桑太医大惊,道,“红枫连的毒,头痛是最明显的症状,没有例外!”
房中一时寂静。
贺氏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说起来,前几日确实有些头痛,但用了外甥女送来的香料后,就不痛了。”
她唤来丫鬟,取来一个精致的香囊。
桑太医接过香囊,刚一凑近,脸色就变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香囊,取出一点香料放在掌心查看。
又凑到鼻尖轻轻一嗅,最后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品尝。
“桑老!”沈尧惊呼,“这有毒的东西,怎么能吃呢……”
桑太医整个人激动得颤抖起来:“这、这是……回魂丸!”
“回魂丸?”沈家三人面面相觑,显然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东西。
桑太医如获至宝,捧着那个香囊,激动得老泪纵横:“老夫行医五十年,只在古籍中见过回魂丸的记载!传说此药能解百毒,早已失传了百年!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亲眼见到!”
他转向贺氏,急切地问道:“夫人刚刚说,用了这香料后,头痛的症状便消失了?”
贺氏点头:“正是。自从那日之后,我便将香囊挂在床头,再也没有头痛过。”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桑太医连连拍桌子,“回魂丸化解了红枫连的毒性,所以夫人没有头痛的症状,体内的毒素也远比预期的要轻!”
他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对沈尧道:“国公爷放心,夫人已经没有大碍。只需将香囊继续挂在房中七日,毒素便能够得到彻底解除。”
沈尧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贺氏也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桑太医却又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只是,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这回魂丸药效可持续一月,等夫人解毒之后,可否将剩余的回魂丸给老夫研究十日?老夫愿以毕生所学回报!”
贺氏温婉一笑:“桑老太客气了。您老妙手仁心,如果能借此药研究出济世的良方,也是功德一件。到时候,我一定会将剩余的回魂丸送给您的。”
桑太医激动得又要落泪。
贺氏又道:“只是这回魂丸的来历,还请桑老帮忙保密。”
“自然,自然!”桑太医满口答应,又忍不住感叹,“不知夫人的外甥女是什么高人,竟然拿的出来这种稀世奇药。”
送走桑太医后,房中只剩下沈家三人。沈尧紧紧握着贺氏的手,仍是心有余悸:“夫人,这回魂丸,当真是棠儿亲手送给你的?”
贺氏点头:“正是。那天她来请安,说是我房中有异味,特意送了这个香囊来。”
沈星遥在一旁若有所思:“表妹刚回京不久,从哪里得来的奇药?”
三人沉默片刻,都在思索同一个问题:宋卿棠,这个刚刚认祖归宗的靖安侯府千金,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贺氏将那个香囊紧紧贴在胸前,感受着其中散发出的药香。
她想起宋卿棠那日送来香囊时关切的眼神,想起那孩子轻声细语地说:“舅母,这香安神静心,您一定要时刻带在身边。”
当时只当是孩子的一片孝心,谁曾想,竟然是救命的灵药。
贺氏轻轻叹了口气。
……
卫国公府派人送来谢礼时,靖安侯府上下都惊动了。
整整十八个红木箱子在院中一字排开,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珍稀药材应有尽有。
卫国公沈尧亲自登门,一见宋卿棠就要行大礼,吓得宋卿棠连忙避开。
“棠儿,你救了舅母一命,从今往后,舅舅一定将你当作亲生女儿般爱护。”沈尧声音哽咽,紧紧握着宋卿棠的手,“但凡有人敢欺负你,舅舅第一个不答应!”
贺氏站在一旁,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她将宋卿棠轻轻拥入怀中,柔声道:“好孩子,舅母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那香囊……舅母知道不该多问,但这份恩情,舅母铭记在心。”
宋卿棠乖巧地依偎在贺氏怀中,轻声道:“舅母言重了,棠儿只是尽本分而已。”
站在一旁的沈星遥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自从这个表妹回府后,明里暗里帮了自己多少次,而自己这个做表哥的,却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表妹,”沈星遥上前一步,道,“日后如果有需要,尽管开口。表哥一定竭尽全力。”
宋卿棠抬眼看他,微微一笑:“表哥客气了。”
送走卫国公一家后,宋卿棠刚回到自己的小院,就见三哥宋云湛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妹妹!你没事吧?”宋云湛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满脸担忧,“听说你在卫国公府中毒吐血,可把三哥吓坏了!”
宋卿棠轻轻抽回手,笑道:“不过是做戏罢了,三哥何必大惊小怪。”
“做戏?”宋云湛一愣,随即压低声音,“你可知道,红枫连和紫暮棠都是剧毒,万一有个闪失,你的小命就没了……”
宋卿棠不以为意:“没事儿,我自有分寸。”
宋云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越来越疑惑。
【这个三哥,总是这么咋咋呼呼的。我前世堂堂药圣,如果连这点毒都掌控不好,岂不是笑话?】
宋云湛猛地瞪大眼睛,差点惊呼出声。
药圣?前世?
宋卿棠见他表情不对劲,蹙眉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云湛强装镇定。
宋卿棠也没多想,随口敷衍道:“三哥不必担心,我确实服用了紫暮棠的根系,但剂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毒性及时发作,又不至于伤及根本。”
【要不是为了取信于舅母,何必费这番周折。好在回魂丸及时化解了舅母体内的毒素,否则……】
宋云湛试探着问道:“那……回魂丸如此珍贵,妹妹是从哪里得来的?”
宋卿棠眼神微闪,轻描淡写道:“偶然所得而已。”
【总不能告诉他,那是我前世亲手炼制的吧?说了他也不会信。】
宋云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这妹妹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在这时,丫鬟来报,说是南唐公主上官婉儿的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要接宋卿棠过府一叙。
宋卿棠点点头,对宋云湛道:“三哥,我出去一趟。”
靖安侯府门外,一辆华丽的马车静静等候。
车辕上坐着一个相貌丑陋的马夫,满脸麻子,眼神呆滞。
宋卿棠走出府门,目光在那个马夫身上一扫,顿时觉得头疼。
【又是上官昀这个烦人精!易容术学得不伦不类,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正要送她出来的宋云湛闻言一愣,仔细打量那个马夫。
这马夫容貌丑陋,举止粗俗,与之前见过的那个俊美的四皇子上官昀没有半分相似。
妹妹怎么会认为这是四皇子?
宋卿棠走到马车前,冷冷地瞥了那马夫一眼:“你的易容术,真是辱没了我教给杜芊芊的手艺。”
“马夫”身子一僵,压低声音笑道:“卿棠果然是好眼力啊。”
【眼力好什么?是你这易容太拙劣!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教杜芊芊制作人皮面具,现在倒好,被这家伙学去成天来纠缠我!】
宋云湛在一旁听得真真的,心中大惊。这马夫真是四皇子?妹妹不仅一眼识破,还教过杜太医易容术?
上官昀跳下马车,要为宋卿棠撩开车帘。宋卿棠却避开他的手,自己上了车。
“卿棠今日在卫国公府舍己救人的壮举,我已经听说了。”上官昀眼中满是倾慕,“这么仁心义胆,实在令人敬佩啊。”
宋卿棠面无表情地放下车帘:“赶你的车吧。”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火热的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说什么也要离他远点!】
马车缓缓启动,宋云湛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马车内,宋卿棠闭目养神,心中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