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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清道:“承认就好,那师父呢,师父是怎么死的?”

林子枫道:“我进殿之后,因为看他还在闭目练功,对我浑然不觉,我就确信了肯定是在练太极心法。看他一脸肃穆双眉紧锁的样子,看来方师弟所言不差,那时果然是他闭关的最后紧要时候。”

华子清道:“所以你就趁师父不备,杀害了师父吗?”林子枫道:“随你信与不信,姓林的还不至于下作到这般地步。我在他身前身后转了几圈,见他浑然入定,对我确是毫无察觉,就准备离去,等今日再来。”

华子清冷笑道:“你是说你就这么走了?”林子枫道:“自然没有,我刚要走,忽觉脚下一块木板声音有异,低头一看,这才想起这里不是藏太极拳谱和剑谱的所在吗?我想虽没和师父说上话,但既志在夺掌门之位,这秘籍早晚是我之物,不妨趁此先行取去。可谁知……”他微闭双目,长长呼了口气,仿佛是在回忆一场不想记起的噩梦。

“谁知我拿了秘籍刚走了两步,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冷冷叫住我,‘你要拿了它去哪里?’那声音是何等熟悉,不过比起从前可苍老了许多。也不用讳言,当时我真是吓了一跳,手里的秘籍都掉在了地上。等我转过头去,却发现他依旧端坐不动,闭目用功,连呼吸也丝毫不乱,一时我还疑心是别人跟我说话。”

华子清道:“这不足为奇,师父的太极心法早已练到了第七层,已至心神两用、物我合一之境,你以为师父专心用功,自始至终没有察觉,其实自你踏入冲宵殿起,你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呼一吸,何曾逃过他老人家的耳目。”

徐炎在旁听了暗暗心惊,“想不到武功高者真可以练到这等境界,自己真不知此生能否到其成就之一二。他与师父一生知交,也不知师父与他武功孰高孰低。”

林子枫点头道:“难怪,难怪!我惊惶片刻之后,慢慢镇定下来,试着叫了他几声,哪知他依旧是身不动口不张,只冷冷回了一声,我这才明白是他在一面凝神练功,一面以腹语给我回话。我见事已至此,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正告他锦衣卫已有确凿证据,他勾结江湖叛逆,阴谋颠覆朝廷。锦衣卫本拟调动人马,将太极宫上下人等缉拿问罪。是我念及往日恩情,向我们凌老大和圣上百般求情,请下圣旨,许太极门改过自新,助朝廷铲除叛逆,戴罪立功,不过,须得从此受锦衣卫节制。哪知他竟然冥顽不灵,不知悔改。”

华子清怒道:“住口!你为了争夺掌门之位谋害师父也就罢了,如何还血口喷人,污蔑师父。他老人家和我们太极门上下受朝廷厚恩,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怎可能去勾结逆党?”林子枫冷笑道:“他都自己承认了,你还替他狡辩什么?”华子清双拳紧握,罕见地动了怒气,道:“你再要胡言,休怪我这就要不客气了!”

林子枫不为所动,“大师兄不必动气,若是不信,正好可以问问范姑娘和白马刀门的几位,和师父大半生过从甚密的‘四海游龙’范大侠是干什么的?”

徐炎和范清华他们听了都是一惊,只是徐炎惊的是锦衣卫竟然找到了这里,范清华他们惊的是乃父乃师竟然是“江湖叛逆”。自己父亲死于锦衣卫之手,范清华对身为锦衣卫的林子枫本无好感,冷冷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桑奇更是怒道:“娘的,不要仗着你锦衣卫的势,什么脏水都往人身上泼,他太极门怕你们锦衣卫,老子可不怕!”其实他们嘴中虽强硬,但不要说一直就对师父行踪心存疑忌的欧阳明,就是范清华和桑奇二人,心中也隐隐有些怀疑了。

林子枫看他们两人神情不似作伪,道:“看来你们和我这大师兄一样,都是还蒙在鼓里呢。也真难为他们为人师为人父的一片苦心了,竟能瞒的这样紧。”

范清华愤然道:“家父也已经遇害,而且是被你们锦衣卫害死的,敢问就是因为此事吗?”桑奇道:“邓子宁真是没说错,好歹也是堂堂锦衣卫的副指挥了,功夫不见得多高,装蒜的本事倒是一绝。”林子枫哼道:“姓桑的,奉劝你说话小心些。范争雄与逆贼李自成勾结,多年来暗中为其在江湖上奔走,暗杀朝官、刺探军情、筹措钱粮,处处与朝廷作对。锦衣卫缉拿他不是一日了,他死在我锦衣卫的手里,那是理所应当。算他运气好,没有落到我手里,否则,定叫他死的更难看。”

桑奇气的双目圆睁,毛发倒竖,“你!”唰的一声拔出刀来。卢南鹤按住他握刀的手道:“这里是太极宫,他们本门的恩怨还没有了清,我们做客人的岂能喧宾夺主,要报仇也不必急在这一刻!”桑奇恨恨地收回刀去。

徐炎道:“运气好的应该是你,若真叫我师父碰上了你,恐怕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斗不过,还在这里大放狂言,简直是不知羞耻。”他为师父出头,本无可厚非,只是连华子清在内的一众太极弟子却都不以为然,均想这林子枫虽是本门弃徒,但好歹也是众弟子中仅次于华子清的翘楚。范争雄的武功再高,说林子枫连他一根手指都打不过,未免将太极门武学贬的太过一无是处。

林子枫道:“你也是姓范的徒弟?好,现下由得你们猖狂,范老儿一死,收拾你们这帮丧家之犬也是早晚的事!”

华子清喝道:“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说眼前,后来如何?”林子枫道:“我们话不投机,我因见他自始至终在那里闭目练功,终究没忍心就此跟他翻脸,想着第二天等他出关时再与他论个明白。于是我想弯腰捡起地上的拳谱和剑谱,哪知这老儿……”他面罩寒霜,仿佛此刻仍心有余悸,“这老儿竟然为了护住秘籍,不惜冒性命之危,强行出手,一掌袭来将我逼退。”

华子清悲愤道:“算时辰,那时候应该正是师父的太极心法冲破七层玄关的紧要关头,有进无退。林子枫啊林子枫,漫说你再出手杀他,就因你引他这一出手,师父纵然不死也要重伤!”林子枫道:“哼,那还不是他自作自受!”华子清道:“说下去!”

“他一掌将我逼退之后,身子稳稳落在秘籍上方,将它们压在身下。我夺经心切,也以乾元掌向他击去。哪知他非但不退,反而身形轻轻一转,就让这全力施为的一掌落空。我吃惊之下,围着他招招进逼,他时而侧身闪避,时而伸手格挡,我连连攻出几十招,总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最让我惊诧的是他竟然依旧能够凝神练功,一边抵挡我的攻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华子清道:“这何足为奇,我早说过师父的武功早已到心神两用之境,对付你,闭着眼睛就够了。”林子枫道:“哼,那也未必!不过他武功竟然高到这种地步,我也着实吃惊不小。但我的脾气你也知道,天生就是不服输,略一定神,也就想通了。我用的太极门的拳脚掌法都是他教的,招式套路他可说是了然于胸,我拿这个跟他打,自然是动不了他分毫。于是我也动怒了,冲他喝道:‘你既然不讲情面,就也休怪我无情了!’哼,我以凌大哥传我的刀法攻他,看他还能不能那么气定神闲!”

华子清脸色一紧,显然林子枫这一手可谓正中要害,师父必然凶多吉少——虽然结局已经摆在眼前了。

徐炎在一旁听了,暗想:“这厮也恁的歹毒,对授业恩师下手毫不容情。不过看他行事暴躁狠辣,却也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说得上是心思缜密颇有城府。再想想秋横戈,锦衣卫的人还真不是简单角色。”

林子枫继续道:“果不出我所料,他初时还能勉力闪避几招,到后来一个躲闪不及,道袍被我刀锋划开两处口子。他终于双目一睁,眼中精光闪烁,盯得我直发毛,他到底要出手了。”华子清道:“哼,你还当是什么好事,若在平时师父放开手与你打,保管三招之内叫你命丧当场。”林子枫叹道:“你说的倒也不假,他睁开眼后,说了声:‘好,我就成全你!’道袍好像狂风吹拂般鼓动起来,乾元掌一招一招向我拍过来。”

“不得不说,同样一路掌法,在他使来,跟我使得简直是有天壤之别。我只觉周围全是他的掌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使劲浑身解数,可别说还击,他的掌影就跟个牢笼一样越罩越紧,我想逃脱都难。终于,十来招刚过,我就被逼到墙角,再也退无可退。我想要拼尽全力做殊死一搏,但他掌风到处,内力之强实是我平生所未见。我的手好像被一股大力给死死压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眼见他一掌从天而降,朝我天灵盖拍下,我心中只道这下必然无幸了,不由得懊悔不该冒失前来,也不怕说出来丢人,当时我是怕极了,只能闭目待死。”

徐炎心道:“想不到这厮平日里骄横狂妄,却也敢于自扬其丑。如果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华师兄说他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倒也并不是虚词。”

林子枫继续说道:“可谁知这一掌却迟迟没有拍下来,我睁眼一看,却见他手掌就停在我头上三寸处,再看他,脸色惨拍,突的一口鲜血喷出来,正打在我的脸上。”

华子清痛心道:“那是师父不顾练功到紧要关头,强行运功以致真气逆行,身受巨大内伤!林子枫,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林子枫却似没有听到他的话,“我的眼前一下子变成了红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疑心自己瞎了,没命的往外边跑,一边跑一边伸手抹了把脸上,这才知道是血蒙住了眼睛。估计是那老儿受伤颇重,并没有见他追来。我正暗自庆幸,哪知刚奔出冲宵殿正门,忽听背后掌风劲急,我连忙侧身避开,心想:‘他到底不肯放过我,还是追过来了,这下只怕真完了。’他又向我连攻击数招,每次都是攻我背心几处要穴。只是这次他好像受了伤的缘故,出手不再像方才那么内力雄浑,这才被我一次次堪堪避开。”

“不过数招之后,我又被逼到一旁的屋檐下,当时漆黑一团,我们谁也看不见谁,只能看到对面黑色人影。我求生心切,顾不得害怕了,挺起绣春刀与他拼死相抗。嘿,那老儿方才在殿里的时候出手还算手下容情,哪知这时却跟换了个人似的,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出手招招狠辣,可是如何?还是让我夺路杀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周建阳在一旁是越听越着急,心中抱怨这林大人真不愧这“林疯子”之名,说话毫不知收敛,照他这样说下去,岂不是越说越僵,和昔日同门早晚要刀兵相见。那时如何收场,出点什么岔子叫他这个县令如何自处?他一边焦急想着,又不由自主的捻起他那几根本就少的可怜的胡须来,心中却也不禁感叹,这太极门的武功当真高深莫测,林子枫武功已算不低了,但听他所言,在其师孙朝宗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这老道武功之高,只怕当世没几个人是他敌手,难怪朝廷要对他如此倚重。

邓子宁道:“你神气什么!若不是师父受了内伤,凭你这点本事还想从他手下逃脱吗?明明是你先来盗取秘籍加害师父,倒反说师父不讲情面,还要不要脸!”林子枫仿佛已从方才惊恐的回忆中走了出来,听了他的话,目露凶光,恨声道:“我说他不讲情面算是轻的了,若不是他先不顾师徒情分,怎会把我逐出师门!若不是他暗存私心,一心偏袒姓华的,我又怎么会到今天这一步!”

孙云珠道:“林子枫,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自幼孤苦,爹爹将你带到太极宫养大,教你武功,视你如己出。就是后来不得不将你逐出师门,爹爹也伤心难过的几天不曾吃饭。可你一回来就害了他性命,到底是谁不讲师徒情分?爹爹对大师兄一向严厉,你是知道的,平日他只要稍有小错,爹爹便严加训诫。可你往日性情暴躁,惹下多少事端,爹爹总是苦心抚慰师兄弟们,对你尽力包容,你说爹爹偏私,他偏的又是谁?”

她的话固然句句在理,但若是换了旁人说出来,林子枫也必狡辩反驳。但他对孙云珠向有好感,过了这么多年仍未完全忘怀。虽然他也知道想和她在一起已无可能,但听了她的话,还是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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