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三章：千年雷证
车轮碾过焦黑琉璃化的雷坑边缘，如同刀片刮过陶窑内壁般尖锐刺耳。雷泽号沉重地颠簸了一下，排气管喷出一股裹着骨粉的黑烟，却顽强地向前拱去。窗外，森白的骸骨海洋如同被巨犁翻过，焦炭与碎骨之间裸露出片片深褐色的冻土，更远处，在车灯昏黄光柱的尽头，堆积如山的骨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形态——不再是散乱的灰白，而是无数扭曲凝固的灰黑“河流”，仿佛曾经被无形的高温瞬间熔融，又在急冻中锁住了临死前的痛苦挣扎。
“刚才那东西……是人弄出来的？”雷鸣哑着嗓子开口，双手死死把着方向盘，虎目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翻涌聚集的灰云。他脸颊上被飞溅骨片划开的血痕已经结痂，在昏暗光线下像一道干涸的墨线。
温明玉趴在车窗边，脸几乎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外面那些异样的骸骨堆。她急促地呼吸着，在车窗上呵出一小片白雾：“不是自然形成的灼烧扩散形态！瑨大哥，你看那些骨缝里——像……像是融化的玻璃，渗进去了！”她猛地回头，眼神里混杂着震惊和一丝科学探索被点燃的狂热，“我们得停一下！取个样本！这痕迹太重要了！”
“停？”我揉着隐隐作痛的肋下，方才气浪的撞击仿佛还在膈膜间回荡。“这地方停一秒都嫌多！顶上的云可没散干净！”话音刚落，头顶那翻滚的灰黄色云层深处，一道细弱的蓝白色电蛇无声地一闪而没，如同毒蛇短暂露出獠牙。
“不停车！”我按住抽痛的肋部，语气斩钉截铁，“明玉，开窗！右边，车灯照着那最大一堆‘琉璃骨’！靠边，慢点！就靠过去一点！”
雷鸣低吼一声，猛打方向盘。车身歪斜着，几乎是贴着那片高高隆起的、覆盖着灰黑亮色熔融物的巨大兽骨堆蹭了过去，一侧的轮胎几乎陷进骨渣里，车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与此同时，温明玉迅速摇下车窗，一股冰寒刺骨、混着焦糊与硫磺硝石味的狂风瞬间灌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她毫不在意，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戴着厚实的登山手套的双手快如闪电，看准位置，用一柄地质锤的尖端狠狠敲下一块粘连着熔融结晶的焦黑骨片！
噗嗤！
骨片被硬生生掰断的脆响淹没在风声里。温明玉缩回身子，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眼镜也歪了，但她根本顾不上，像捧着稀世珍宝般捧着那巴掌大小、还残留着微温的骨片。手套上沾满了黑灰。车窗外，刚才被她敲击过的地方，熔融物下似乎透出一点更加幽暗的、类似金属的反光，一闪即逝。
“关窗！”我催促道。雷鸣一踩油门，车身震动，艰难地从骨堆边缘挣脱，继续向白骨沟深处蠕动。
温明玉在车厢摇晃的光影里摆弄着那块狰狞的骨片，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快！瑨大哥，你的罗盘袋里，是不是有那张标样碳膜？还有铝箔封装片！”她从自己随身的便携检测包里翻出个火柴盒大小、裹在防震海绵里的精密金属小盒。
我忍着肋间的闷痛，摸索着解下腰间的黄铜罗盘袋——它更多时候被我用来充当临时收纳容器。从袋底抽出一张夹在硬塑料保护套里的、火柴盒大小的黑色碳膜标样，以及一小卷薄如蝉翼的铝箔片递给她。这是爷爷传下来的老物件，专门用来隔绝外界干扰，包裹极微量待测物进行初步碳14判年的。温明玉接过，动作极其小心地撕下骨片表面上那层最薄、但晶格结构最清晰的熔融碳化物——如同从烧焦的树干上剥下薄如蝉翼的树皮。她将这薄片仔细地夹好，牢牢封进铝箔袋里，再塞入那个微型、带防辐射屏蔽层的小金属盒。盒盖上有个指示灯，在她按下侧面的启动键后，微弱地闪烁起代表仪器自检通过的绿色光点。
“这种便携式AmS（加速器质谱）浓缩感应子……只能做粗筛，”她紧抿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那闪烁的绿点，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我们压抑的呼吸，“误差会比较大……但绝对比外面的骨堆要古老的多……”时间在沉闷的引擎声和车体颠簸的呻吟中异常难熬。外面，灰黄色如同腐烂棉絮的云层越来越低，峡谷两侧陡峭的黑岩山壁如同巨人缓缓闭合的獠牙，挤压着那一道可怖的、由雷火淬炼出来的尸骸走廊。头顶，令人心悸的嗡嗡声仿佛来自地底无数骸骨的哀鸣，又似雷暴在云中积聚的低吼。骨堆深处，时不时能看到一些骸骨表面自然覆盖着大片的、折射出幽幽暗光的熔融“硬壳”，其下凝固的骨油气泡和扭曲的熔痕纹路，像天然的符咒刻在死亡的白骨上。
啪嗒！
指示灯猛地跳成了黄色！
温明玉像是被那抹黄色刺到了一般，身体轻轻一颤，手指颤抖地在小盒侧面的微型屏幕上点了几下。屏幕上开始滚动起复杂的数字和图表。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低喃，念出了最终的推算结果：
“……距今年代均值……1340年…上下浮动不超过55年……”
车厢内瞬间死寂！
“一千……三百多年？”雷鸣的声音干涩无比，他艰难地转过头，脸上的血痂微微牵扯着皮肉，“还是唐朝那会儿的事？老天爷在这鬼地方劈了上千年？！”这时间尺度远超他的理解范畴，一个延续了十几个世纪的死亡漩涡！
我心头如同被冰锥狠狠刺穿！手不自觉地按向怀中那半块螭龙玉珏，玉珏冰寒刺骨，似在应和着这个惊悚的答案。它微微震颤，震波沿着肋骨下的淤伤传来，牵扯出一片冰冷的痛楚。
温明玉没有停下。她一把扒开车门内侧储物格里那个备用的强光聚能手电，拧到最亮档位。刺目的冷白光柱瞬间穿透车窗的混浊，如同一柄光剑，精准地刺向车外不远处一块半埋在灰土里的巨大头盖骨！那头骨也不知是什么大型兽类，额顶部位，一大片骨板呈现出如同龟裂河床般的奇诡质地——不再是惨白，而是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类似琉璃的灰蓝与焦黑交织的脉络！光柱照耀下，那些脉络核心隐隐流动着极微弱的、暗红色的光晕，如同凝固的血液还在缓慢燃烧！更奇特的是一些细枝状的骨渣碎片，它们的断裂面并非碎茬，而是玻璃断面一样、光滑如镜的贝壳状断口，甚至能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晶……晶格态！”温明玉失声惊呼，几乎扑到了车窗上，“看啊！闪电熔岩脉！自然形态！不是局部的，是渗透到骨头晶格里面去了！”她的手指因为激动死命抠着车门内侧的硬塑料面板，指节泛白，“只有被极高温瞬间气化表面、然后内部骨腔压力剧增才能形成这种炸裂式的贝壳状断口和贯穿骨骼的熔融石英纹路！这纹路就是闪电烧蚀的‘雷痕’！像烧窑时釉子里爆出的结晶线！”她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解谜兴奋，“根本不用电子显微镜了！越往里走，雷击频率和能量越恐怖，这鬼地方核心区的骨头……恐怕都快烧成半天然的骨头琉璃器了！”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这就是一座……埋骨千年、用无数生灵的命填出来的……天然巨碑啊……”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敲击巨型空腔的“嗡”鸣，从我们脚下的车底板隐隐传来。这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震颤感，并不刺耳，却沉沉地压进人的骨髓里。与此同时，怀中那半块螭龙玉珏骤然爆发出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流！这寒流不同于之前的脉动，更像是一股警告性的激流！它直透心脏，令我瞬间窒息般地眼前一黑！全身肌肉本能地绷紧，如同野兽感应到了致命威胁！那根贴身藏着的青白色神鹰骨笛，也在腰间的油布囊里，毫无征兆地同步发出一声微弱到极致、却如针刺耳膜般的细锐颤音！
“不好！”我和雷鸣几乎异口同声地嘶吼出声！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雷鸣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那骨笛颤音发出的刹那，他全身的肌肉已完成了从紧绷到爆发的转换！甚至不等我的吼声落地，他额头青筋暴跳，脖子上的血管像蚯蚓般鼓胀起来，粗壮的右臂猛地灌注了千钧之力，将方向盘朝逆着骨笛颤音指引的方向——一个几乎呈直角的锐角——狠狠打死！
呜——嘎吱！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车体金属梁架扭曲发出的哀鸣、还有底盘刮擦坚硬冻土和断骨的杂响瞬间混合成一首亡命曲！雷泽号像一个被巨力抽打的陀螺，猛地在白骨沟中甩出一个凶险万分的漂移甩尾！巨大的离心力将温明玉狠狠掼在后排座椅靠背上！
几乎在车子完成这亡命转向的同一瞬间！——就在我们原本前进路线正前方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毫无征兆！一道粗壮得如同巨塔支柱般的惨白色雷光，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压，撕裂了浓重低垂的云幕，如同天神掷下的惩罚之矛，狠狠贯落！
轰——咔！！！！！
灭世般的巨响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志在狭窄的山谷里骤然炸开！感觉不是听到，而是整个头颅和胸腔被无形的巨锤狠狠锤中！被击中的那片区域——正好是刚才温明玉看到大片“琉璃骨”最密集、晶格熔脉最显眼的地方——方圆十几米内的所有物质，无论是累累白骨、深褐色冻土，还是那些顽强地覆盖其上的熔融硬壳，瞬间被狂暴的能量彻底瓦解！
强光吞噬了视野！气浪裹挟着无数被瞬间气化又急速冷凝的骨粉、炽热的土石蒸汽以及更高温的、如同岩浆碎屑般的琉璃碎块，如同海啸般狠狠拍击在剧烈甩尾中尚未完全恢复平衡的雷泽号尾部！
嘭！！！
一声沉闷、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从车后传来！伴随着无数玻璃珠般坚硬的碎屑暴雨般噼啪作响砸在车顶钢板的声音！整辆车像被巨人的脚狠狠踹了一记，猛地向前一冲！车厢剧烈震动颠簸，后排车窗应声而碎！夹杂着滚烫粉末和刺鼻臭氧焦糊味的狂风猛地灌了进来！
剧烈的冲击中，温明玉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我的身体被安全带死死勒进椅背，肋下淤伤的位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全是跳跃的金星和那刺目白光留下的惨绿残影！唯有怀里的螭龙玉珏和腰间的骨笛，那冰冷的刺痛和针扎般的微颤依旧顽固地撕扯着我的神经，像是在疯狂地警告——
那惊雷劈落的恐怖景象如同烙印，刻在视网膜上：骨粉腾成灰雾，冻土熔成焦汤，千年骸骨淬炼出的琉璃骨在绝对的雷威下如同蜡像般熔散！那不是单纯的毁灭，更像是一场精准、暴戾的洗礼！被击中的位置，焦黑发亮的坑心深处，一点幽暗如金属的光泽在电弧余烬中诡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滚滚翻卷的焦尘覆盖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