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从身下的石板地,从四面八方污浊的空气里,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沈薇的骨髓深处。这寒冷甚至压过了后背伤口那持续不断的、如同闷火灼烧般的剧痛,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将她残破的躯壳紧紧包裹、封印。
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和混沌里,仿佛被沉入了万丈冰渊。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寒冷和死寂。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冰渊底部浮起的气泡,微弱地闪过。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融入永恒寒冷的刹那——
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暖意,如同沉入冰海的星火,极其艰难地、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冰层,触碰到了她即将熄灭的灵魂核心。
暖意来自胸口。
紧贴着冰冷肌肤的那枚云纹玉佩,此刻正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而恒定的热量。这热量并不强烈,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地指引着意识回归的方向。它仿佛在无声地呼唤,在冰冷死寂的深渊里,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却绝不屈服的火焰。
**活下去…**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混合着滔天恨意与不屈意志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这点星火彻底点燃,轰然爆发!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从沈薇干裂、沾满污泥的唇缝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胶水黏住,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睫毛颤抖着,沾染着凝结的霜气和污秽。终于,一条狭窄的缝隙被强行撑开。
模糊、晃动、失焦的视野。
残破的庙顶,巨大的破洞透进灰蒙蒙的天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尘埃。倒塌的神像泥塑,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身下是冰冷坚硬、布满灰尘和碎石的泥地。
寒冷和剧痛如同跗骨之蛆,随着意识的回归,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尖锐!后背的鞭伤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撕咬,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那片狼藉的皮肉上,带来一阵阵让她眼前发黑的剧痛。失血过多的虚弱感让她如同置身云端,身体软绵绵的,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艰难无比。
更糟糕的是,喉咙里如同被烙铁烫过,干渴得如同沙漠。胃袋空空如也,抽搐着,发出无声的抗议,带来一阵阵令人眩晕的空洞感。
**水…食物…**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占据了沈薇全部的意识。没有水,伤口会感染恶化,脱水会让她迅速衰竭。没有食物,这具残破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更别提恢复力气逃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虚弱。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如同生锈的探照灯,扫过这破败庙宇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灰尘、蛛网、断瓦残垣,一无所有。
绝望的冰冷再次试图蔓延。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湿润感,混合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草木清气,极其顽强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水汽?!
沈薇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挣扎着,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肘,支撑着身体,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朝着气味来源的方向望去。
视线艰难地聚焦。
在破庙最深处、那尊半倒塌神像的背后,一处被巨大泥塑基座阴影完全覆盖的、极其隐蔽的墙角。那里,光线几乎无法触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然而,就在那墙角与地面的接缝处,沈薇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极其不易察觉的、不同于周围灰败的——深绿色!
那是…苔藓?!
潮湿环境才能生长的苔藓!这意味着那里可能有水源,或者至少,有持续渗出的湿气!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骤然亮起!
沈薇不知道从哪里榨取出一丝力气,左手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地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塞满了污泥。她拖着如同灌了铅的下半身,用左臂和还能勉强蹬地的右脚,一点一点、如同最笨拙的蠕虫,朝着那个阴暗的墙角挪动。
每一次挪动,后背的伤口都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摩擦,带来新一轮的、几乎让她瞬间昏厥的剧痛!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囚衣。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痛哼,眼前金星乱舞,视野阵阵发黑。
距离很短,不过丈余。对她而言,却如同跨越刀山火海,漫长无比。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墙角那冰冷潮湿的泥土。一股更清晰的湿润土腥气扑面而来。
她强撑着抬起头,凑近那布满深绿色苔藓的墙角缝隙。借着神像基座阴影里极其微弱的光线,她看到——在厚重的苔藓覆盖下,墙角与地面的接缝处,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一丝丝极其缓慢、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清亮的水珠,正极其艰难地从那道石缝里渗出,汇聚在苔藓的根部,将那一小片苔藓浸润得格外鲜亮!
是渗水!极其微量的岩缝渗水!
虽然少得可怜,慢得如同时间停滞,但那确实是干净的水源!是生命的甘露!
沈薇的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喜悦,强烈的干渴感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她的喉咙。她几乎是扑了上去,侧过脸,将干裂的嘴唇,贪婪地、不顾一切地贴在了那片湿润的苔藓上!
冰冷、带着泥土和青草清冽气息的湿润感,瞬间包裹了她的唇舌!她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用尽全身力气吮吸着!
苔藓纤维粗糙,能吸到的水份微乎其微,甚至带着苔藓本身淡淡的苦涩和土腥味。但对于干渴到极致的沈薇来说,这无疑是琼浆玉液!她拼命地吮吸着,舔舐着苔藓上凝聚的每一颗微小水珠,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微量的、冰冷的清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几乎让她落泪的慰藉。
**不能浪费…一点点都不能浪费…**
理智迅速回笼。这点水太宝贵了,必须用在最需要的地方——清洗伤口!
她强迫自己停下吮吸,艰难地抬起沾满污泥血污的左手。她小心翼翼地将指甲嵌入那湿润的苔藓边缘,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将那片吸饱了水分的、相对最厚实的苔藓层剥离下来一小块。
苔藓块握在手心,冰凉湿润,带着生命的韧性。
沈薇侧过身,忍着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将那块湿润的苔藓,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按在了后背一处相对较浅、但明显红肿发烫的伤口边缘。
“嘶……”冰冷的湿润感接触到灼热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她咬紧牙关,强忍着。这不是粗暴的清洗,而是小心翼翼的浸润和擦拭。
苔藓粗糙的表面,如同最天然的软布,蘸着清冽的岩缝水,极其轻柔地拂过伤口边缘的污泥和血痂。动作缓慢、细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每一次擦拭,都带走一点点污秽,露出一丝下面相对干净的粉红色皮肉。
微凉的清水浸润伤口,虽然依旧带来痛楚,却远不如昨夜污水那般酷烈。反而冲淡了之前的灼烧感,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舒缓。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苔藓块,避开最深处翻卷的伤口,只处理边缘相对平整的部分。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珍贵的瓷器。后背的剧痛在清水的浸润下似乎减轻了一丝丝?还是心理作用?沈薇分不清,但她能感觉到,伤口那种令人不安的、持续不断的灼热感,似乎被这清冽的凉意稍稍压制了。
处理完一小片区域,手中的苔藓块已经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渍。沈薇没有丢弃,而是艰难地挪回墙角渗水处,将苔藓块轻轻放在那缓慢渗水的石缝上方,让极其微弱的水流再次将其浸润。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时间的宝贵和生命的流逝。
利用等待苔藓重新湿润的间隙,沈薇的目光再次如同饥饿的秃鹫,扫视着这片阴暗的角落。
苔藓…除了作为“清洁布”,它本身似乎也有微弱的止血消炎作用?她模糊记得某些苔藓的药用价值。
**食物…还需要食物…**
她的视线落在苔藓旁边,几株紧贴着潮湿墙角生长的、极其矮小的植物上。叶片细长,呈灰绿色,看起来蔫蔫的,毫不起眼。
**荠菜?不…更像是…碎米荠?或者某种原始的苦苣菜?**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绿色植物!只要能吃!
沈薇没有丝毫犹豫,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小植物的嫩叶采摘下来。叶片上还沾着墙角的湿气。她将几片嫩叶塞进嘴里,用冻僵的牙齿费力地咀嚼着。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苦涩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苦得她舌根发麻,胃部一阵痉挛!这味道,比她昨晚舔舐的草汁污泥混合物还要难以忍受!
但她强迫自己咽了下去!胃袋抽搐着,发出抗议,但至少,有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填了进去,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怜的植物纤维。
她又将剩下的几片叶子嚼烂,忍着那令人作呕的苦涩,将绿色的汁液和碎屑,小心地敷在了后背另一处红肿的伤口上。清凉的汁液混合着苔藓水的凉意,似乎带来了一丝更明显的舒缓感。
苔藓块再次被浸润。她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如同一个最虔诚的清道夫,用这天然的“纱布”蘸着珍贵的岩缝水,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清理着后背的伤口。动作缓慢、细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每一次擦拭,都耗尽她残存的力气。
时间在冰冷的痛苦和专注的清理中缓慢流逝。破庙里光线昏暗,分不清具体时辰,只知道那从屋顶破洞透进来的天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些。
后背的伤口,在苔藓水的反复浸润和苦苣菜汁的微弱作用下,表面的污泥和血痂被清理掉了一部分,露出了下面更加清晰、但也更加惨烈的创面。翻卷的皮肉边缘依旧红肿,但那种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慌的灼热感,似乎被压制下去了一些,只剩下伤口本身尖锐的痛楚和失血带来的冰冷虚弱。
就在沈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清理完最后一处她能勉强够到的伤口边缘,准备再次挪回墙角浸润苔藓时——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骤然在破庙那扇歪斜、布满破洞的木门外响起!
沈薇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最危险的毒蛇盯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后背的伤口仿佛瞬间停止了疼痛,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谁?!
浣衣局的追兵?!张管事的人?!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屏住呼吸,身体死死蜷缩在神像背后最深的阴影里,沾满污泥血污的左手,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胸前那枚温润的玉佩,仿佛那是唯一的护身符。
“笃、笃笃…”叩门声停顿了一下,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紧不慢、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宣告猎物的位置。
沈薇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里面充满了冰冷的警惕和杀意。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那块边缘锋利的碎陶片!那是她最后的獠牙!
门外,一片死寂。只有清晨冰冷的风,穿过破庙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叩门声没有再响起。
但沈薇的心却沉到了谷底。这诡异的寂静,比持续的叩门声更加可怕!对方在等什么?还是在确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冷汗顺着沈薇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限,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冰冷、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居高临下意味的女声,清晰地穿透了破庙薄薄的、布满破洞的木门板,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沈薇的耳膜:
“沈薇,你这不知廉耻、心肠歹毒的下贱胚子!你以为你躲在这破庙里装死,就能躲过侯府的惩戒?躲过你该受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