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雨水，如同帝国无情的触手，舔舐着铁锈区每一寸扭曲的钢铁与皲裂的混凝土。顾愔的身影在倒塌的梁柱和暴露的钢筋间快速穿行，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融入这片死亡景观的幽灵。初步掌握的二段跳提供着超越常人的机动性，让他能轻易翻越障碍，短暂滞空，规避着身后那由引擎轰鸣和能量扫描波动构成的追捕网。融合了吉尔伽美什拳套力量的身体，赋予了他远超这个时代常规士兵的爆发力与耐力，此刻却完美收敛，只为在这钢铁迷宫中更快地穿梭。
【“啧，这该死的扫描频率，像跗骨之蛆，没完没了。”】石中剑的意念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种被劣质品冒犯的不悦，更有一丝对追兵如此执着的不耐，【“定位的是生命与神经敏感度。小子，你在他们这套粗糙的探测体系里，亮得跟探照灯似的。”】
顾愔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他的大脑在绝对冷静中超频运转，如同精密的光脑，分析着声波、能量流、建筑结构以及生命信号的每一个细微参数。硬拼是最愚蠢的选择，那会立刻将他从“可疑劳工”升级为“必须清除的异常体”。他需要混乱，需要将追兵有限的注意力，引向更“合适”的目标。
灵能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扩散，穿透雨幕和残垣断壁。左前方，一栋半塌的办公楼深处，几个微弱而惊恐的生命信号如同风中之烛般颤抖，是躲藏在此的流浪者，恐惧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情感。右后方，更深处的废墟地基之下，则是一片混乱、暴躁、充满原始饥饿感的生物电场——是规模不小的变异鼠群，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这片区域生态的一部分。
足够了。这就是他需要的“棋子”。
他身形毫无征兆地一折，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利箭般射向左前方的废墟阴影。在靠近那个如同巨兽裂口般入口的瞬间，他骤然停顿，时间仿佛凝滞。他从无痕伸展包中取出一小块高能量压缩口粮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指尖灵巧地掐下微不足道的一点，屈指一弹，那点诱惑精准地划过一道弧线，没入建筑内部深处的黑暗。同时，脚下看似随意地一蹭，一块松动的、拳头大小的混凝土块被一股巧劲踢出，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右后方数十米外的一堆瓦砾。
“砰！”声响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投饵引兽，声东击西？还算有点脑子。”】石中剑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笑意，【“比直接冲出去砍砍杀杀体面多了。”】
顾愔对这份“赞扬”置若罔闻。在制造动静的同时，他脚下发力，融合的拳套力量让他的攀附力远超常人，手脚并用，如同真正的壁虎，悄无声息地垂直攀上二楼一个巨大的破洞，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扭曲，彻底嵌入承重柱后那片最深、最浓重的阴影里。心跳减缓，体温下降，气息收敛得如同亘古存在的岩石，与这座废墟融为一体。
不到十秒，两名穿着黑色雨披、端着配备了简易能量感应附件步枪的内务安全部士兵，谨慎地以战术队形突入一楼。他们训练有素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地面上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食物碎屑，而几乎同时，右后方也传来了鼠群被石块惊动后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密集嘶叫与跑动声。
“这边！有动静！可能是那些躲起来的老鼠（指流浪者）！”
“右侧也有情况！小心点，别是陷阱！”他们的注意力被成功分割，通讯频道里传来急促的交流。
趁着这短暂的、由他自己亲手制造的混乱，顾愔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从破洞另一侧滑出，精准地落入后方一条被坍塌物半掩、污水横流、恶臭扑鼻的排水沟。令人作呕的气味此刻却是最好的掩护，足以干扰可能存在的嗅觉追踪，并彻底掩盖他自身微弱的气息。他几乎贴地而行，沿着这条肮脏的血管，向着与巡逻队主力方向相反的、废墟更深处潜行。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他的头顶和后背，也无情地洗刷着这座城市的罪恶与悲伤，将一切短暂地覆盖在单调的哗啦声下。
在污浊的沟渠中艰难行进了约十分钟，身后的引擎声与呼喊终于渐渐减弱，被雨声彻底吞没。正当他准备寻找一个合适的出口离开这肮脏的水道时，前方拐角处，压抑的、带着绝望哭腔的哀求声，混合着冰冷而戏谑的男声，穿透了雨幕，像冰冷的针，刺入他的耳膜。
“……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丫头吧…我们就是…就是捡了点别人不要的渣子……”
“老棺材瓤子，帝国的财产也敢叫‘捡’？这袋合成淀粉，够送你上审判庭走一遭了！”
“不…不是偷的…真是捡的…”
“哼！我说是偷的就是偷的！”第三个声音更加粗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残忍快意，“要么，让这小丫头陪我们兄弟几个乐呵乐呵，说不定爷们儿心情好，就放你这老骨头一马？哈哈哈……”
顾愔的脚步停下，悄无声息地侧身，如同雕塑般贴在沟壁阴影里，只探出半个头。在沟渠尽头一个被巨大废弃管道遮蔽形成的、相对干燥的凹陷处，三个穿着帝国低级治安官制服、浑身散发着廉价酒精和暴力戾气的男人，正呈半圆形围着一对蜷缩在角落的父女。老人瘦得皮包骨头，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骨架，刚才似乎挨了一下，正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却仍徒劳地试图用自己干瘦的身躯护住身后那个吓得浑身发抖、连哭泣都忘了的女孩。一袋灰扑扑的、包装破损的合成淀粉，掉落在他们之间的泥水里，像是一份命运的嘲讽。
又是这种戏码。帝国秩序下滋养出的蛆虫，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对着比他们更弱小的存在宣泄着可悲的权力欲。
理性在冰冷地警告顾愔：不要节外生枝，任务优先，尽快离开，这里的任何痕迹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风险。但目光掠过那女孩空洞绝望、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掠过那老人即使濒临崩溃仍试图保护孩子的、卑微而伟大的姿态，一种并非冲动、而是更为冰冷的怒意，在他心底悄然凝结、沉淀。他想起了西比拉关于混沌与秩序的嘲弄，想起了主宰那基于绝对理性的冰冷判断。如果所谓的“生存理性”意味着对眼前赤裸裸的暴行视若无睹，那这种理性，与帮凶何异？
【“三个渣滓。”】石中剑的意念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灵魂浑浊，气息令人作呕。需要清理吗？灵能刃足够快，可以让他们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就归于沉寂——当然，让他们带着痛苦认知死去，也并非不可选项。”】
就在那个流里流气、眼神淫邪的治安官彻底失去耐心，狞笑着伸手去抓扯那女孩单薄衣襟的瞬间——
顾愔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预兆。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普通人视网膜捕捉的极限，仿佛一道撕裂雨幕与黑暗的闪电，甚至没有完全走出阴影。右手随意抬起，虚握，一截凝练至极、散发着纯净微白光芒的灵能光刃瞬间自他掌心延伸而出。光刃形成的刹那，便已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简洁、毫无冗余的致命弧线。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热刀切过油脂的声音。
那名伸手的治安官动作僵住，脸上的狞笑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他的喉间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血线，下一刻，鲜血才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他徒劳地捂住脖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眼中最后映出的，是同伴惊骇欲绝的表情。
【“第一个。”】石中剑的意念平静无波，如同在清点物品。
另外两人甚至没看清同伴是如何倒下的，只觉眼前一花，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同伴就捂着脖子瘫倒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但常年的欺凌生涯并未赋予他们真正的战斗素养。其中一人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枪口，另一人则惊叫着试图后退。
太慢了。
在第一位治安官尸体尚未完全倒地的瞬间，顾愔的身影如同从黑暗中彻底凝结的死神，已经贴近了第二人。左手并指如刀，融合了拳套力量的手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砍在他的颈侧动脉上。那人双眼一翻，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失去了意识，像截木桩般栽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愔脚下步伐如鬼魅般滑动，一记低扫精准地命中第三人的脚踝。那人下盘瞬间失衡，惊叫着向前扑倒。而顾愔的右膝，早已如同等待多时的重锤，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量，迎面撞上！
“嘭！”
沉闷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清晰的、鼻梁骨乃至面骨碎裂的可怕声音。那人的脸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撞得向后抛飞，重重砸在后面的管道上，又软软滑落，再无声息。
从启动到结束，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三个刚才还气焰嚣张、视他人为蝼蚁的帝国爪牙，此刻两人毙命，一人深度昏迷，像三袋被随意丢弃的垃圾，瘫在冰冷的泥水中，鲜血汩汩流出，迅速被雨水稀释、冲淡，融入这片土地的污浊。
顾愔站直身体，右手微震，那截致命的灵能光刃悄然消散，没有留下任何能量残留，仿佛从未存在过。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身上可能溅到的细微血点和污迹，他的眼神依旧是一片沉静的深海，不起波澜。他走到那对因极度恐惧而彻底僵住、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的父女面前，蹲下身。
老人抬起浑浊的、充满绝望和泪水的眼睛，看着这个如同魔神般突然出现、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和手段瞬间裁决了施暴者的男人，眼中没有丝毫获救的喜悦，只有更深的恐惧，他如同护崽的母鸡，用尽最后力气将女儿死死搂在怀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顾愔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安抚。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带来的只有震慑。他只是再次从无痕伸展包里取出两块用特殊材料包裹、能量充沛的高密度口粮，不由分说地塞到老人那如同枯枝般颤抖的手中。然后，他指了指沟渠更深、更黑暗、仿佛通往地狱的方向，声音低沉、清晰，不带任何感情，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走。别回头。忘掉今晚。”
老人愣住了，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手中那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包装精美的食物，又猛地抬头，看向顾愔那张被雨水打湿、隐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出具体容貌、却线条冷硬的脸。极度的困惑、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弱的希望，在他浑浊的眼中激烈交战。最终，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趴伏下去，用额头重重地磕在泥水里两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感激与恐惧交织的声音，然后一把拉起几乎吓傻的女儿，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钻进了沟渠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迅速被雨幕吞噬。
顾愔目送他们消失，这才缓缓起身。他冷漠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垃圾”，眼中没有任何怜悯或成就感，只有对后续处理的冷静考量。他动作迅速地开始处理现场。他将三具尸体拖到更隐蔽的、由巨大管道和建筑残骸形成的缝隙深处，用附近的碎石、断裂的金属和一些废弃物进行粗略但有效的掩盖。他仔细检查了周围，确保没有留下明显的血迹（大部分已被雨水冲刷）或属于他自己的任何痕迹。灵能光刃的特性确保了伤口焦灼，几乎没有喷溅式血液，这省去了很多麻烦。
【“所以，‘熔炉计划’赖以维持基层秩序的，就是这种货色？”】石中剑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冰冷的讽刺，【“看来帝国在人力资源的筛选上，品味相当独特，专精于收集渣滓。”】
顾愔依旧没有回答，但手上掩盖最后一具尸体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这确实是个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这样的基层，如何能支撑起“熔炉”那样庞大而残酷的计划？背后是否有更黑暗的逻辑？他将这个疑问暂时压下，重新潜入污浊的沟渠，继续自己的撤离之路。
雨水似乎更大了，冲刷着一切，试图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抹去。
就在他即将离开这条漫长的沟渠，前方隐约透出开阔广场的微光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雨滴敲击和风吹过缝隙的异样响动，从他侧上方约七八十米的高度传来。
他猛地停住所有动作，身体瞬间如同猎豹般紧绷，紧紧贴靠在潮湿冰冷的混凝土沟壁上，灵能感知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提升到极致，向那个方向聚焦。
在他左前方，一栋高达百米的废弃信号塔的中段，一个原本用于检修的、几乎被锈蚀的平台阴影里，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光学镜片的冷硬反光，一闪而逝。
狙击手！
不是帝国制式装备那种带着工业粗糙感的反光，那一点光芒更加隐蔽，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专业到极致的、属于顶级猎杀者的质感。
【“熟人？”】石中剑的意念传来，简洁而锐利，带着询问。
顾愔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止，身体与环境彻底融为一体。他没有动，也没有试图去寻找更多细节。对方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他（或者早就发现），但那冰冷的枪口并未喷吐出致命的火焰。
双方在这凄冷的雨夜中，隔着近百米的距离和密集的雨幕，陷入了一种无声的、危险的对峙。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不确定。
大约五六秒后，那点致命的反光，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平台上阴影依旧，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紧张神经产生的幻觉。
但顾愔知道，那不是幻觉。有一双眼睛，在更高的维度，注视着这片废墟，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是敌是友？目的为何？皆是不解之谜。
【“看来不是来交朋友的。”】石中剑的意念总结道，带着一丝凝重，【“但也暂时没有敌意。至少，此刻没有。”】
顾愔不再犹豫，也不再深究。他抓住这短暂而宝贵的、对方释放的（或者说，默认的）安全间隙，如同真正的幽灵般猛然掠出沟渠，身形在雨中几个模糊的闪烁，便已投入广场对面那片更加复杂、深邃、如同迷宫般的废墟阴影之中，彻底摆脱了身后可能存在的所有追踪。
雨，还在下。冰冷，执着，仿佛要洗净世间一切，却又徒劳地让一切变得更加泥泞。
他凭借着对b-7区边缘地带的熟悉和远超常人的潜行能力，利用二段跳和拳套带来的强大攀附力，从一条早已被遗忘的、布满铁锈和蛛网的废弃通风管道，如同液体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集体宿舍那令人窒息的空气里。他小心地将那扇被他以巧劲破坏合页的窗户复原，从内部卡死，看上去与周围其他焊死的窗户别无二致。
躺回那坚硬、冰冷、散发着霉味的床铺时，窗外的天色依旧被浓重的乌云和雨幕笼罩，黎明似乎遥遥无期。同宿舍的工人们依旧沉浸在疲惫的睡梦中，鼾声、磨牙声、模糊的呓语此起彼伏，构成了一曲底层生活的交响。他们对刚刚发生在不远处、那片被雨水浸泡的废墟中的瞬间杀戮与沉默裁决，以及那对父女绝望中的一线生机，一无所知。
顾愔闭上眼睛，屏蔽了外界的一切杂音，开始在内心中冷静地复盘今夜的一切。“渡鸦”那充满疑点的接触与任务，帝国巡逻队异常迅速而精准的追捕，神秘狙击手那意味深长的现身与退走，以及……那三个被他以绝对力量瞬间抹除的、帝国秩序下的畸形产物。
这个世界，像一张巨大而复杂的蛛网，黑暗粘稠，每一根丝线都可能连接着未知的危险与秘密。而他，正行走其上。
【“所以，”】石中剑的意念在绝对的黑暗中最后响起，带着调侃之间的语气，【“下次‘约会’，能尽量选个干爽点、没什么蚊虫打扰的地方吗？我虽然是断的，但保养也是很重要的。”】
顾愔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应。他只是将意识彻底沉入灵能与魔力回路的深层冥想之中，开始消化今夜获取的信息，锤炼着自身的力量，修复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细微损耗。
三天。距离p能量核心的下一次维护周期，只剩下三天。那将是风暴的真正中心，他必须确保自己处于最佳状态，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