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爆炸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在瞬息之间。
顾愔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唤醒的，肺里灌满了硝烟和能量残渣的刺鼻气味。他挣扎着想动，却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灵能池干涸见底，魔力回路黯淡无光，只有融合了吉尔伽美什拳套的身体本能在缓慢修复着严重的伤势。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狼藉的金属废墟中，头顶是不断掉落碎屑、仿佛随时会彻底坍塌的穹顶。
“你醒了。”一个略带沙哑、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顾愔艰难地转过头，看到“渡鸦”正靠在一块扭曲的金属板旁。她脸上的面罩不知何时摘掉了，露出一张与他和元帅有着几分相似、却线条更加柔和、带着坚韧与沧桑的面容。她的脸色苍白，肩头的伤口被简单包扎着，血迹依然渗透出来。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正复杂地看着他，有关切，有疲惫，也有终于不必再独自隐藏秘密的释然。
“我们……赢了？”顾愔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残骸上，目光落在那具跪倒在地、焦黑开裂的躯壳上。暗红色的能量余光正从那些裂缝中一点点逸散，如同生命最后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那张凝固着悲哀与空洞的脸，以及那两道刺目的泪痕。
“他……还能维持这种状态多久？”顾愔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渡鸦”——此刻已无需面具遮掩的她，长相和顾愔非常相似，只是线条更柔和，她缓缓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带着疲惫。“不知道。他的存在本质已经崩坏，现在支撑这具残骸的，不过是核心爆炸后残留的能量惯性，以及……或许是他那被扭曲的意志最后的不甘。但消散，是必然的结局。”她的目光也落在那焦黑的躯壳上，眼神复杂，仇恨依旧，却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对一个工具、一个棋子最终命运的怜悯。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沉重尽数吐出，开始以一种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为顾愔，也仿佛是为自己，梳理那血与火交织的真相。
“一切都要从‘极恶’和它带来的‘礼物’——p能量说起。”“渡鸦”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带着冰冷的质感。
“在我们的历史记载中，大约七十年前，一种前所未有的能源——p能量——被帝国科学家‘偶然’发现。它能量密度极高，似乎取之不尽，很快就被应用于各个领域，推动了帝国的科技飞跃和军事扩张。但很少有人知道，或者说，被刻意隐瞒的是，p能量并非天然矿物，它本质上……是一种被污染、被扭曲的‘生命源质’。”
“生命源质？”顾愔皱眉。
“可以理解为生命体最本源的精神与生命力的混合体。”“渡鸦”解释道，“‘极恶’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将这种源质从生命体——尤其是像你我这样，天生具有特殊‘能量共鸣’体质的人——身上强行剥离、萃取出来。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会摧毁个体的意识，只留下最精纯也最混乱的能量。这些能量被混合、压缩，就形成了p能量。它强大，却极不稳定，内部充满了被萃取者临死前的痛苦、恐惧和怨恨。”
顾愔想起了自己感应到的核心中那无尽的哀嚎，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而‘熔炉计划’，”“渡鸦”继续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就是为了‘稳定’和‘利用’这种邪恶能量而建立的！它本质上是一个持续运转的、规模庞大的‘活体献祭场’！那些被选中的‘燃料’，就是拥有特殊共鸣体质的无辜者！他们被囚禁在维生舱中，生命源质被持续不断地抽取，注入中央核心。他们的痛苦和生命，成为了维持p能量稳定输出的‘阻尼器’和‘催化剂’！”
她指向周围那些早已化为飞灰的维生舱痕迹，指尖微微颤抖。“无数人……无数像我，像你一样体质的人，被秘密抓捕，被填入这个熔炉，像柴火一样烧掉……只为了点亮帝国的灯塔，驱动战争的机器……”
顾愔沉默地听着，他能感受到“渡鸦”话语中那沉甸甸的、由无数生命堆砌而成的血腥重量。
“而他，”“渡鸦”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焦黑的躯壳，语气变得冰冷而讥讽，“这个所谓的‘元帅’，这个‘熔炉’的‘主共鸣器’，就是这一切的关键节点，也是最大的笑话。”
“他根本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不是什么带领帝国走向辉煌的英雄。他和我一样，是‘共鸣者’。不同的是，他是一个克隆体。”“渡鸦”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极恶’以我的基因为主要蓝本——可能是因为我是这个世界最初、最‘纯净’的共鸣体样本——混杂了从其他被征服或毁灭的位面中掠夺来的、属于其他‘我们’的同位体的基因碎片，像缝合怪一样，拼凑出了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顾愔问道。
“因为一个完美的、独立的共鸣体，或许会拥有自己的意志，难以完全控制。”“渡鸦”冷笑，“而一个存在根本缺陷、需要外部能量才能维系存在的克隆体，才是最好用的工具。他的身体从被制造出来那一刻起，就处于缓慢的崩坏状态，必须依靠熔炉萃取出的、相对‘纯净’的生命源质来维持‘活性’。他既是稳定熔炉的钥匙，也是‘极恶’安插在此的能量汲取管道，更是一个离不开熔炉的……瘾君子。”
顾愔想起了石中剑之前感知到的“嫁接感”和“被汲取感”，一切豁然开朗。
“至于他‘击毙元首、终结战争’的传奇……”“渡鸦”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由‘极恶’导演的阴谋！是在世界命运最关键的分叉点，进行的一次肮脏的替换！”
她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我花了无数年的时间，潜入帝国的绝密档案库，走访那些被掩盖的历史遗迹，拼凑碎片化的信息。我发现，在所谓的‘决斗’发生前，真正的历史走向并非如此！当时存在着和平的契机，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是‘极恶’操控了局势，它需要一个完全听命于它、并能完美契合熔炉需求的代理人来掌控这个世界！于是，它选择了这个克隆体，策划了那场‘决斗’，让他取代了原本可能带领世界走向光明的关键人物，亲手扼杀了我们世界的另一种未来！”
“他以为自己终结了混乱，带来了秩序，却不知自己只是‘极恶’手中的屠刀，亲手将整个世界推入了这个依靠吞噬自身子民生命才能运转的、更加黑暗和绝望的深渊！”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愤和一丝哽咽，为了那些被填入熔炉的同胞，也为了这个被篡改、被诅咒的世界。
就在这时，那焦黑的躯壳似乎感应到了“渡鸦”话语中那强烈的情感，或者说，是他残存意识中对这些真相的最后共鸣。他微微动了一下，发出如同枯叶摩擦般的细微声响。那空洞的眼眶仿佛转向“渡鸦”和顾愔的方向，开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比之前更加微弱的、带着无尽悲凉与茫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只是……不想……消失……想……活着……”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话音落下，他躯壳上裂缝中的能量余光如同被风吹灭的最后一缕青烟，彻底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焦黑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保持着那卑微而绝望的跪姿，化作了一具真正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焦炭。只有那两道混合着血与能量的泪痕，依旧固执地停留在那碳化的脸上，诉说着一个工具、一个傀儡最终的无言控诉。
克隆体元帅，这个由谎言、基因技术和无数生命堆砌而成的悲剧产物，终于走完了他被设定好、却又充满扭曲痛苦的短暂“人生”。
废墟中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渡鸦”久久地凝视着那具焦尸，最终，她缓缓抬起手，抹去了自己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滴冰冷的液体。那不是为了仇敌，而是为了这整个被玩弄、被牺牲的悲惨命运。
她转向顾愔，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坚毅与冷静，但深处多了一丝历经劫难后的通透。
“熔炉核心虽然因过载爆炸而停转，但p能量的污染已经深入这个世界的根基。帝国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但随之而来的混乱和因能量枯竭引发的灾难，恐怕……”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而且，‘极恶’不会就此罢休。它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能量来源和一个代理人，一定会有所行动。”
顾愔看着眼前这位与他命运相连却又截然不同的同位体，感受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沉声问道：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垂直空间的崩塌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痉挛，愈发剧烈。金属断裂的尖啸与混凝土粉碎的闷响交织，整个地下结构正在走向最终的毁灭。顾愔强忍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能量枯竭带来的眩晕，试图站起，却踉跄着几乎摔倒。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架住了他的胳膊。“别逞强。”“渡鸦”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她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如纸，肩头的伤口在简单包扎下仍渗着血，但她的眼神锐利如初，快速扫视着不断塌陷的环境。“核心爆炸的连锁反应已经开始，这里撑不了多久了。跟我来，我知道一条相对安全的撤离路线。”
顾愔没有拒绝这份支撑。在“渡鸦”的引导下，两人相互依偎，在摇摇欲坠的废墟与肆虐的能量乱流中艰难穿行。她对这地下迷宫了如指掌，即便在如此混乱中，也能精准地找到尚未完全堵塞的通道，避开那些即将崩溃的承重结构。
“帝国的镇压部队很快就会抵达，”“渡鸦”一边警惕前方，一边低语，声音在爆炸的余响中依然清晰，“熔炉停转意味着帝都乃至整个核心区域的能源中断，上层必然大乱。这是我们脱离的最佳窗口，但必须快。”
他们最终抵达一处隐蔽的应急通道入口，厚重的防爆门已被之前的冲击波震得变形。“渡鸦”从战术腰包中取出几件小巧的工具，动作娴熟地在门锁机构上操作着，伴随着几声清脆的机括声，大门被她以巧劲撬开一道缝隙。
门后是一条向上延伸的狭窄维修通道，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油污和灰尘味，但结构相对完好。暂时脱离那毁灭的核心区，两人都松了口气，但紧张感并未消退。
“我们需要谈谈，”“渡鸦”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看向顾愔，眼神凝重，“关于‘极恶’，关于未来，关于……我们。”
她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核心。她从贴身储物装置中取出那枚记录了关键信息的黑色薄片，却没有立刻交给顾愔。
“‘极恶’……它像一种跨位面的癌组织，”“渡鸦”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全息光影从薄片上浮起，展示着令人心悸的景象——枯萎的世界、被抽干的星河、以及各种被“极恶”标记和侵蚀的位面坐标，“它以世界本源为食，我们这样的‘共鸣者’同位体，似乎是它特别偏好的‘催化剂’或‘钥匙’。”影像中闪过主宰、西比拉以及克隆体元帅的面孔，最终定格在几个不断闪烁、散发着不祥波动的未知坐标上。
“我多年的调查表明，它并非无懈可击。它的渗透需要时间，需要建立像‘熔炉’这样的固定能量节点。摧毁这些节点，就能重创它，延缓它的吞噬。而且，它似乎惧怕某种形式的……联合抵抗。”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顾愔：“你拥有穿梭多元宇宙的能力，这是对抗‘极恶’最关键的武器。你能去到那些被它盯上、或正在被侵蚀的世界，你能联系像斯巴达家族那样的潜在盟友。你是在它棋盘之外游走的变量。”
“而我和‘遗烬’，”“渡鸦”继续道，全息影像切换成铁血帝国错综复杂的势力图和地下网络，“将在这个世界继续战斗。帝国的崩溃已成定局，但后续的混乱和因p能量枯竭引发的灾难才是真正的考验。‘遗烬’的力量遍布底层和部分军中，我们有组织，有情报网，有在这个末日废土上生存的经验。我们可以成为你的后盾——一个稳定的信息源，一个可能的避难所，一个针对‘极恶’在此界残余势力的清除力量。”
她终于将黑色薄片递向顾愔，眼神灼灼：“我们需要联盟，顾愔。你我在各自的战场上对抗同一个敌人。你负责在外围游击，切断它的触手，寻找其核心；我负责清理这个已被它深度污染的世界，并为你提供支持。情报共享，相互策应。”
顾愔接过薄片，冰冷的触感下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机遇。他清楚，“渡鸦”的提议是目前最理性、最具战略价值的选择。独自穿梭冒险固然自由，但有一个扎根于某个世界的可靠盟友，意义非凡。更何况，这个盟友同样智慧、坚韧，并且对“极恶”有着切肤之痛和深入了解。
“我同意。”顾愔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联盟成立。情报共享，互为奥援。”
“渡鸦”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释然。她伸出手，不是礼节性的握手，而是某种属于战士的、击掌为盟的手势。顾愔会意，抬手与她重重相击。
啪！
清脆的响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象征着跨越位面的盟约在此刻达成。
“这是紧急联络协议和初步的情报解密密钥，”“渡鸦”迅速在顾愔的个人终端（由维吉尔协助改造，具备跨位面基础通讯可能）上传输了一段加密数据，“通过特定频率的灵能共振，配合这个密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或许能进行断断续续的跨位面通讯。风险很高，非必要不使用。”
顾愔快速记下密钥和频率。“明白。你在这里，一切小心。”
“你也是。‘极恶’的触手无处不在。” “渡鸦”深深看了顾愔一眼，“期待下次见面时，你能带来更多关于那个混蛋本体的消息。”
没有更多拖泥带水的告别。通道上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帝国的力量正在逼近。
“渡鸦”最后向顾愔点了点头，身影如同真正的夜鸦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通道另一侧的阴影中，去继续她在这个破碎世界的坚守与战斗。
顾愔握紧手中的情报薄片，感受着体内一丝丝缓慢恢复的力量。他看了一眼“渡鸦”消失的方向，随即转身，向着通道上方，向着离开这个铁血世界的路径，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消化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