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荒园寸绿，心壤微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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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过后，冥王府的空气带着泥土翻新般的潮湿和更深沉的寒意。那夜的惊魂与玄色身影的沉默伫立，如同一个诡异而模糊的梦境，深深刻在李晚晴的心底，带来挥之不去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悸动。恐惧依旧根深蒂固，但在那灭顶的绝望边缘，那道沉默的屏障，却让她心底某个被冰封的角落，悄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只靠恐惧和那神秘食盒的施舍，如同幽魂般在这座巨大陵墓里飘荡。她需要一点光，一点属于她自己的、实实在在的生机，哪怕再微弱。
荒园，那片在废墟中倔强透出生机的角落，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天色微明，寒露未曦。李晚晴再次踏入荒园。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寻找食物和水源，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挽起过于宽大的旧衣袖，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腕，开始清理这片被遗忘的土地。
先从最小的角落开始。她蹲下身，用捡来的半块破瓦片作为工具，小心地铲除那些纠缠的枯黄杂草和厚厚的腐败落叶。碎石和断瓦被她一一捡起，堆放到倾倒的石灯笼旁边。手指被尖锐的碎石和枯枝划破，渗出细小的血珠，她也浑然不觉。汗水很快浸湿了她单薄的鬓角，在深秋的清晨化作冰冷的湿意贴在皮肤上。
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平整的土地后，她走向那泓微小的泉眼。用那只边缘豁口的破瓦罐，小心翼翼地舀起清澈冰凉的泉水。泉水很浅，需要耐心地一次次往返。她将珍贵的泉水，仔细地浇灌在那些被她清理出来的、顽强生长着的野花野草根部——淡紫色的风铃草轻轻摇曳，细碎的酢浆草小花在晨光中舒展，灰绿的车前草叶片肥厚……水流浸润了干燥的泥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干渴的生命在欢欣低语。
她的动作笨拙却无比认真。看着那些小小的生命在泉水的滋润下，叶片似乎都舒展了几分，一种久违的、微弱的暖流悄然淌过冰冷的心田。这微不足道的照料，竟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奇异的平静和……价值。
她甚至找到几个被遗弃在角落、布满裂痕的破陶盆。小心地将一些生命力格外旺盛的酢浆草和几株小小的蒲公英，连带着根部的泥土，移栽到陶盆里。泥土不够，她就去更远的地方挖来相对干净的土。然后，她将这承载着微末生机的破陶盆，小心地捧回了那座冰冷的“婚房”，放在了唯一能透入些许天光的窗台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荒园中央，看着这片被自己亲手整理出的小小“净土”，虽然依旧破败，虽然野草野花微不足道，但那份挣扎求存的绿意，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她沾满泥土的手指轻轻拂过一株风铃草柔嫩的花瓣，冰凉的触感带着生命的韧劲。
就在她专注于清理一块半埋土中的沉重断石，咬着牙，额头渗出细汗，试图将其挪开时——
一只布满老茧、黝黑枯瘦的手，无声地从旁边伸了过来。
李晚晴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是那个沉默如影子般的老仆。他依旧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如同蒙尘的玻璃珠。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言语，只是用他那干瘦却异常有力的手臂，抵住断石的另一侧，和李晚晴一起，沉默地用力。
“嘿……唷……” 沉重的断石被缓缓推开，滚落到一边，露出了下面湿润的泥土。
老仆收回手，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也没看李晚晴一眼，提起脚边的破扫帚，继续他那永无止境的清扫，佝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荒园另一头的枯竹丛后。
李晚晴怔怔地看着老仆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被挪开的断石和那片新露出的土地，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这是……帮助？来自这座死寂王府里，另一个沉默灵魂的、无声的认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继续低头清理这片土地，动作似乎比之前更轻快了一丝。
然而，就在她专注于松土，指尖感受着泥土微凉的湿润时——
一股熟悉的、冰冷锐利的、如同实质般的视线感，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
比在荒园初遇时更清晰！更专注！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牢牢地锁定在她沾满泥土的双手和她身前那片刚刚显露出生机的土地上！
李晚晴的身体瞬间僵住！猛地抬头，循着那视线的方向望去！
在荒园入口处，连接回廊的高高月洞门旁，一抹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静立在那里！
南宫陌！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冰冷的银色面具朝向荒园的方向，面具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穿过清晨稀薄的雾气，越过嶙峋的假山和枯败的竹影，精准无比地、毫无情绪地落在她的身上。
不，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沾满污泥的手指上，落在那片被她清理出来、浇灌过的、挣扎着透出绿意的土地上，落在那几株被她移栽到破陶盆中、放在窗台的小小植物上。
那目光依旧冰冷，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但这一次，李晚晴却莫名地感觉到，那冰冷之中，似乎多了一丝……专注？一种难以理解的、审视般的专注？仿佛在评估一件极其古怪、却又引起了他一丝微不足道兴趣的死物。
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和那令人心悸的专注。
李晚晴的心跳如擂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掌心的泥土。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驱散了方才劳作的微温。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接受着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目光的审判。
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久，或许只是一瞬。那玄色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随即，他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转身，玄色的衣角在月洞门后一闪，消失不见。
冰冷的视线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荒园里，只剩下李晚晴一人，站在那片她亲手开垦的、微小的绿意旁，指尖的泥土冰冷刺骨。
荒园里那抹格格不入的新绿，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终究还是落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冷眼眸中。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