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牌位，现在何处？”
南宫陌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划破浓雾的闪电，骤然劈入了李晚晴被悲伤淹没的心湖，也狠狠地击中了门外跪地聆听的李家众人最恐惧的神经。
排位！
他竟然问起了那个女人的牌位！
李源和王氏如同被雷击中，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极致恐慌！比起破败的院落，这件事才是他们真正无法辩解、罪加一等的铁证！
按照礼制，妾室亡故，若有所出，其牌位当可入家族祠堂偏殿，享后人香火祭祀，虽不能与正妻并列，却也有一席之地，算是全了名分与哀思。
然而，李晚晴的生母，那位柔弱早逝的姨娘，她的牌位……至今都未被允许放入李家祠堂！
当年王氏善妒，以“庶出之女，其母卑贱，不堪入祠玷污门楣”为由，极力阻挠。李源一则厌弃那姨娘性子柔顺不会争宠，二则不愿为此事与正妻争执，三则也觉得一个无宠早逝的妾室不值得大动干戈，便默许了王氏的做法。那牌位，至今恐怕还不知被丢在哪个废弃的杂物房里，蒙尘积灰，无人问津！
这件事，是李家亏待庶女、宠妾灭妻（虽非妻，但其理相通）最直接的证据！是足以被御史言官参奏一本“治家无方、德行有亏”的铁证！如今，竟被冥王当面问了出来！
李晚晴也被这句话从悲伤中惊醒。她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南宫陌。他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他竟然要为她母亲追讨这份早已被遗忘、被剥夺的名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汹涌的暖流同时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盈眶。她张了张嘴，声音因哭泣而沙哑哽咽：“母亲她……她的牌位……并未……”她说不下去，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无需多言，她的反应和未尽之语，已然说明了一切。
南宫陌周身的气息，在那一刻，骤然变得无比恐怖。
如果说之前他的冰冷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戏谑，那么此刻，那冰冷骤然沉淀、压缩，化为了一种实质般的、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的杀意与怒意！
他缓缓转过身。
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极致压迫感。
他一步步走向门口，玄色的衣袍无风自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李源和王氏的心脏上。
他走到门口，停下。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那扇破败的门框，投下的阴影将门外跪着的李源和王氏完全笼罩。
李源和王氏吓得魂飞魄散，连磕头都忘了，只是瘫在地上，仰头看着那尊如同修罗降世般的身影，牙齿咯咯作响，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李、尚、书。”南宫陌的声音，一字一顿，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相互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森然戾气，“本王再问最后一次。”
“本王岳母的灵位，如今，供奉在何处？”
“岳母”二字，他咬得极重，如同惊雷炸响！
他竟直接称一个妾室为“岳母”！这不仅是承认了李晚晴母亲的辈分，更是将她提到了与正妻王氏几乎平起平坐的位置！这是何等惊人的抬举！又是何等打李家脸面的称呼！
李源眼前彻底一黑，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完了，全完了！他嘴唇哆嗦着，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王氏更是吓得尖叫一声，双眼翻白，几乎要晕死过去。
“看来，”南宫陌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刃出鞘，带着雷霆之怒，响彻在整个荒芜院落的上空，震得所有李家人耳膜嗡嗡作响，“李家不仅是门风‘疏阔’，连人伦纲常，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宠妾灭妻，苛待庶出，慢待御赐姻亲，如今竟连已故之人最后的哀荣都要剥夺！”他的声音如同滚滚寒雷，蕴含着无尽的威严与杀伐之气，“李源！你身为朝廷二品大员，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禽兽事！你这尚书之位，是如何坐上去的？！嗯？！”
最后一声“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源心口！
李源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染红了身前的石板，整个人萎顿在地，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嘶声道：“臣……臣万死……臣万死……”
“万死？”南宫陌冷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毫无温度，“你的命，不值钱。”
他的目光如同利刃，扫过瘫软的王氏和后面一众噤若寒蝉的李家人，最终，落回奄奄一息的李源身上。
“本王今日便替你这糊涂东西，正一正这李家的纲常！”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帝王宣旨，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传本王令！”
“即刻！”他指向那破败的院落，“将此处院落，以夫人规制，给本王彻底修缮！一应所用，比照正室，若有半分怠慢，提头来见！”
“即刻！”他的目光扫向祠堂方向，“开宗祠，净扫偏殿，设香案贡品，迎本王岳母灵位入祠！以李家夫人之礼，四时祭祀，香火不绝！若敢有误，族规处置！”
“即刻！”他最后看向面如死灰的李源和王氏，“将延误灵位入祠、苛待庶女、欺瞒本王之人，拖去祠堂前，重责五十家法！以儆效尤！”
三条命令，如同三道九天惊雷，接连劈下！一条比一条严厉，一条比一条震撼！
修缮院落，已是恩典！ 灵位入祠，奉为夫人，更是天大的追封和荣宠！ 而最后那条，当众执行家法，责打的还是李家的家主和主母！这简直是将李源和王氏乃至整个李家的脸面，彻底踩在了脚下！更是为李晚晴和她生母，讨回了迟到的、也是最彻底的公道！
雷霆手段，莫过于此！
所有李家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到极致的判决惊呆了，吓得魂不附体，连求饶都忘了。
李晚晴站在屋内，听着门外那如同雷霆般的命令，整个人都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捂住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混杂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激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维护和解脱的震颤！
他……他竟然为她做到了如此地步！不仅追封母亲为夫人，入宗祠享香火，更是要当场惩罚李源和王氏！这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冥王府的侍卫可不管李家人如何反应，只听冥王号令。当下便有两人如狼似虎地上前，毫不留情地将瘫软如泥的李源和尖叫哭喊的王氏从地上拖了起来，就要往祠堂方向拖去。
“殿下！殿下开恩啊！”李源终于反应过来，发出杀猪般的哀嚎，“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殿下饶了臣这次吧！五十家法……臣会没命的啊！”
王氏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头发散乱，状若疯癫：“不能打！不能打啊！我是朝廷诰命！我是李家主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李晚晴！李晚晴你个贱人！你还不快求求殿下！你是要逼死你的父亲和母亲吗？！你个不孝女！天打雷劈啊！”
她的尖叫辱骂声戛然而止——一个侍卫毫不客气地用破布塞住了她的嘴。
李晚晴听着门外父母的哀嚎和咒骂，身体微微颤抖，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恨他们，是的，她恨他们对她们母女的苛待。但亲眼见到他们如此狼狈受辱，尤其是听到那“不孝女”的咒骂，心中还是掠过一丝不忍和刺痛。
就在这时，南宫陌忽然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向后，瞥了一眼站在屋内的她。
虽然他只是个侧影，但李晚晴却莫名觉得，他这一眼，是在看她。是在看她的反应。
他是在等她开口吗？
他会因为她可能的心软，而收回成命吗？
李晚晴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知道，这是一个抉择的时刻。是选择以德报怨，彰显自己的“善良”与“大度”，还是选择接受这份迟来的、血淋淋的“公正”？
她想起了母亲病重时渴望看一眼宗祠而不得的黯然眼神，想起了自己无数个夜晚在冰冷被窝里无声哭泣的绝望，想起了那些年被克扣的用度、被抢走的物件、被随意践踏的尊严……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善良，应该留给值得的人。而对某些人，宽容就是纵容。
她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南宫陌的背影，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她没有说话，但这个动作，已然表达了她的态度。
南宫陌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他转回头，对着那些迟疑的侍卫，冷声吐出一个字：
“打。”
命令简洁，冰冷，毫无转圜余地。
冥王府侍卫再无犹豫，拖着不断挣扎哀嚎的李源和被堵住嘴只能发出呜呜声的王氏，大步朝着李家祠堂的方向而去。
凄厉的哀求和咒骂（被堵住后变为绝望的呜咽）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庭院深处。
剩下的李家人跪在地上，如同集体被抽走了魂魄，面无人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几位族老更是老泪纵横，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南宫陌依旧站在破败的院门口，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松，仿佛刚才那场雷霆之怒并非由他发出。但他周身弥漫的那股尚未散去的、令人胆寒的威压，却提醒着所有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平息那汹涌的怒意。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屋内。
李晚晴还站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怔怔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
荒芜的院落，破败的房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尘埃与悲伤，以及门外跪倒一片、噤若寒蝉的李家人，都成为了这一刻无声的背景。
南宫陌看着她，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翻涌着一些难以解读的情绪。有怒其不争的冷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满意”的神色？还有别的，更深沉的东西。
他朝她，伸出了手。
不是之前那种象征性的、让她虚挽的姿势，而是手掌摊开，径直伸向她的，一个明确的邀请。
他的声音，褪去了方才的雷霆震怒，恢复了一贯的冷冽，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喑哑：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