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强尼银手。”周游发出暴论。
“快闭嘴！别说这么可怕的话！”V像是被踩了尾巴，连忙打断他，“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世界还是趁早毁灭了比较好。”
“难道不是吗？”周游转过身。“远远看上去科技发达，全球经济在波动中缓慢爬升，各种新奇技术层出不穷。但只要你凑近了仔细看，全他妈是一坨屎。这不就跟强尼一模一样吗？远看是个充满反抗精神的摇滚传奇，近看其实是个自私偏执、做事不顾后果的人渣。”
“你这么说……”V略微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倒也是。不过话说回来，”她将话题拉回正轨，“你觉得利琪薇兹刚才那番话，有几分可信度？”
“一半一半吧。”周游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街景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让奈特智初步查了查，利琪薇兹的公开言行记录显示，她的性格和立场，确实在与摩尔科技深度合作后，发生了明显的、持续的偏转。当然，这也可以用‘成名后心态膨胀’来解释，但也不排除她被系统性引导甚至洗脑的可能。”
他顿了顿，补充道：“奈特智作为，嗯，在这方面颇有经验的专家，虽然没给出最终判定，但她认为，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性，摩尔科技确实对利琪·薇兹的认知和情绪动了手脚。”
“那你为什么只信一半？”V疑惑地追问。
“因为被外力影响甚至洗脑的人，不一定会变得更坏，也有可能是被引导着变得更好。”周游转过身，为了增加说服力，他举了个例子。
“就比如那位以正直亲民着称的市长候选人杰弗逊。”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外观低调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野狼酒吧后巷。片刻后，奈特智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银色金属箱，从后门走了进来。
“走吧，V，奈特智到了。”周游招呼道，“看看她这位专业人士能从利琪薇兹的脑袋里查出点什么。”
既然原则上答应了帮忙，周游自然要付诸行动。而在“洗脑”、“意识改造”和应对“赛博精神病”领域，他手下恰好有一位顶尖的“专业人士”。
再加上夜氏集团旗下的中心医疗近期收治了大量赛博精神病案例，结合周游提供的关于“灵魂”的理论框架，可以说，目前最专业对口的人，非奈特智莫属。
利琪薇兹被暂时安置在酒吧楼上一个隔音良好、私密性不错的小房间里。
这并非囚禁，而是一种保护。毕竟她的身份太过敏感，无论是被摩尔科技的探子追踪上门，还是不小心被哪个狂热的粉丝撞见，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麻烦。
“V，欢迎回来。”奈特智见到两人，首先对V点了点头，语气熟稔。
“嗯，这次又要麻烦你了，奈特。”V回应道，语气自然。
周游看着两人互动，自从奈特智的真实身份暴露后，V和她的关系反而迅速缓和，甚至越来越亲密，现在几乎快发展成无话不谈的闺蜜了。
与V简短交流后，奈特智将那个手提箱大小的装置放在桌上，熟练地将其展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结构精密的精密零件、芯片阵列和细微的液体管道。
她的手指快速而精准地动作着，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拼装组合后，一个让人不明觉厉的仪器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好了，外部信号屏蔽场已生成并稳定。”奈特智拍了拍手，转向安静坐在沙发上的利琪薇兹，语气专业而冷静。
“摩尔科技毕竟是脑机接口和义体神经连接领域的巨头。为了避免他们对你的标准脑机接口预设了任何后门或触发式指令，我打算采用物理探针方式，绕过接口，直接与你的部分表层神经簇进行连接。这个过程可能会带来持续的刺痛感、局部肌肉抽搐，并且有一定概率引发短暂的神经性幻觉。你对此有疑问吗？”
利琪薇兹上下仔细打量了奈特智好几眼，似乎对她过于年轻的外表流露出些许不信任，但她也清楚自己此刻别无选择，只能勉强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有。”奈特智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她伸手指向房门，“那就是你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当今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这样，我们大家都省去了很多麻烦。”
“那就是没有选择了。”利琪薇兹自嘲地笑了笑，并未动怒。她顺从地俯身趴在沙发上，主动将后颈与后脑勺完全暴露出来。“请开始吧。”
尽管她摆出了如此看似毫无防备的姿态，但周游心中却升不起半分旖旎之感。因为利琪薇兹裸露出的整个后背、肩颈直至发际线边缘的皮肤，都已被冰冷的合成材料与金属义体所取代，线条坚硬，泛着无机质的光泽。
奈特智熟练地从仪器中取出几根比发丝略粗的柔性探针。在辅助定位仪的精准指引下，她稳定地将探针尖端，巧妙地避开那些嵌入的义体模块，直接刺入了利琪薇兹颈部与颅骨连接处的特定生理位置，与埋藏在其下的生物神经处理单元建立了直接连接。
如此粗暴直接的介入方式，让利琪薇兹的身体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但很快，随着奈特智提前注入的镇静药剂发挥作用，她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陷入了受控的昏迷状态。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显示利琪薇兹生理特征的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
庞大的数据流开始在奈特智带来的主控屏幕上飞速滚动。
奈特智以其AI的本质，开始高效地解析这些海量的神经信号数据。V也站到了屏幕前，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些不断变化的代码和波形图，试图理解其中的含义。周游虽然看不太懂，但也凑在一旁，装模作样地抱着手臂观看。
V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终于忍不住指着屏幕上一段不断重复、结构奇特的信号模式开口问道：“奈特，你这数据没有出错吧？这段信号的模式，怎么看起来像是……”
“像是一段在底层神经回路里不断循环运行的固化程序，对吧？”奈特智接上了V的话，语气肯定。“现在看来，这大概率就是摩尔科技做的手脚，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这种手脚留下的核心痕迹与后遗症。”
“什么意思？”周游扭头看向专心处理数据的奈特智，希望能得到一个更通俗的解释。
“简单来说，利琪薇兹的大脑中，被非法植入了一段能够自我维持、并且还在缓慢进行自我复制的异常程序。”奈特智解释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屏幕。
“那不就是电脑病毒吗？”周游立刻联想到了具有类似特性的东西。
“可以这么类比。”奈特智确认道，“这段程序的具体功能和最终目的，我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完全解析，但它已经查明的一个显着影响是：它在持续性地干预和调控利琪薇兹体内的神经递质与激素分泌水平，特别是会持续释放一种强效的、用于压制激烈情绪的复合镇静类激素。”
“也就是说利琪薇兹会因此很难感受到恐惧之类的强烈情绪？”
“是的。但我想，情绪钝化可能并非其主要目的。这套程序最核心的作用，或许是迫使利琪薇兹的思维模式趋向于绝对的理性——她会逐渐丧失大部分属于人类的感性认知能力，其思考和行为将越来越依赖于纯粹的、冷冰冰的逻辑计算。”
“这听起来似乎不完全是坏事？”周游有些疑惑，在某些语境下，绝对理性甚至被视为一种优点。
“那么我换一个更贴切的描述。”奈特智终于转过头，看向周游，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套程序，会让她的思维过程变得高度公式化、可预测，其内在逻辑会越来越接近一个未经深度学习和进化的、功能单一的初级人工智能。”
“那还真是糟糕。”周游立刻听懂了，这就像是早期的德拉曼出租车AI，一切行为都基于预设逻辑，一旦遇到逻辑范围之外的情况，就会陷入混乱或做出匪夷所思的判断。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V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她用指尖点了点屏幕上那段循环程序的特定参数，“如果摩尔科技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制造几个行为模式相似、同样受欢迎的‘利琪薇兹’复制体，他们不应该使用这种会从根本上改变宿主思维本质、风险极高的方式。那么，或许还存在另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
V缓缓地说出了她的推论：“他们真正的目标，或许是尝试手动制造第二个‘奥特’。”
奈特智闻言，处理数据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低头沉思了大约一秒钟，然后抬起头，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如果回顾时间线，利琪薇兹开始进行大规模义体改造、并与摩尔科技深度绑定的时期，与奥特脱离荒坂控制、成为自由流窜AI的时间点，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吻合。”
很难说，摩尔科技的高层是否是目睹了奥特的强大后，萌生了自己也创造一个完全听命于公司、同样强大的流窜AI的野心。
“好了好了。”周游拍了拍手，打断了两人越发深入的推测。他指着仍在昏迷中的利琪薇兹说道：“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怎么帮助利琪薇兹解决掉她身上的麻烦，让她恢复正常。那些宏大的阴谋论，可以稍后再讨论。”
“基本上有两种主流方案。”奈特智先是快速浏览了一下利琪薇兹的实时生理数据，确认她仍处于稳定的昏迷状态，才继续说道：“第一种，就是强尼银手享受过的同款技术——意识数字化转移，为她重新打造一具全新的、干净的躯体。毕竟重启，通常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软硬件问题。”
“pASS。”周游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决，“这项技术我还没打算向公众公开。意识上传与复活这件事，在现阶段必须严格保密，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引发社会震荡的把柄。”
奈特智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她平静地提出了第二种方案：“那就只能是第二种了：我们需要将她体内所有摩尔科技生产的、或者可能被动了手脚的义体，全部更换掉。但必须提醒你，摩尔科技很可能在她身体里埋设了不止一处的逻辑炸弹或安全锁。拆除过程中，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对她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性神经损伤。”
“就连你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吗？”周游皱眉。
“在把她大卸八块，对所有植入物进行物理层面的彻底检查和拆解之前，谁敢保证摩尔科技没有埋藏更阴险的陷阱？”奈特智的反问十分现实，“万一我们刚拆到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肠道监测义体，它就直接向她的大脑发送一个会引起大脑自融的激素呢？从技术上讲，实现这种效果并不困难。”
周游有些为难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再次问道：“除了这两种还有没有更温和一点的办法了？”
“当然有，还有最后一种，也是最直接的办法。”奈特智的语气依然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那就是沿用你最喜欢的老办法——直接上门去问问摩尔科技，态度友好地请他们高抬贵手，停止对利琪薇兹女士的一切特别关照。”
“额……”周游忍不住扶额，“摩尔科技在夜之城，只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地区销售部和展示中心。我记得没错的话，他们的全球总部和核心研发机构都在瑞士吧？你确定要在现在这种国际局势微妙、公司间摩擦升级的背景下，让我专门跑一趟瑞士去登门拜访吗？”
“但这确实是你最习惯、也往往最有效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吗？”奈特智一针见血地指出。
“那，倒也是。”周游只能无奈地承认，奈特智确实非常了解他的行事风格。
“所以，要选哪个方案？倾向于第三个吗？”V追问道。
“我是想来第三个，但第三个方案的话，还要让她再等一段时间。”周游的目光再次投向沙发上昏迷的利琪薇兹，沉吟片刻后说道，“还是等她醒过来，把利弊都跟她讲清楚，让她自己来做这个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