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太和殿。
万寿节的盛宴,正如火如荼。
琉璃灯盏高悬,金碧辉煌的殿宇被映照得如同白昼。异域的舞姬旋动着曼妙的腰肢,悠扬的丝竹之声在梁柱间缭绕,却压不住那份暗流涌动的紧张。
御座之上,景明帝身着万龙朝圣的明黄龙袍,面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接受着百官与使臣的朝拜,眼神深处,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烦躁。
献礼环节,早已开始。
各国使臣、王公贵胄们,争先恐后地呈上自己的贺礼。
东海国献上了一座高达三尺的血珊瑚,红艳如火,流光溢彩。
二皇子赵询,则献上了一尊纯金打造的无量寿佛,佛身足有百斤之重,金光闪闪,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一件件,一桩桩,无不是价值连城、极尽奢华的奇珍异宝。
殿内赞叹之声此起彼伏,景明帝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程式化的淡笑,看不出喜怒。
终于,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宣,秦王、秦王妃献礼——”
瞬间,整个大殿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所有人都知道,秦王赵奕曾是战神,但如今只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王。秦王府式微,又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贺礼来?
在无数道审视、好奇、以及不乏讥讽的目光中,林晚,动了。
她没有让宫人代劳,而是亲手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缓缓从席间走出。
她今日穿着一身王妃品级的正红色宫装,繁复的刺绣勾勒出清瘦的身形,脸上略施薄粉,沉静从容,一步步走向大殿中央。
然而,当人们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木盒上时,大殿里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那木盒,做工确实精致。
可也仅仅是精致而已。
通体光素,没有任何雕花,更没有镶嵌一颗宝石。
与刚才那些动辄成箱、金光万丈的贺礼相比,这个小小的木盒,简直就像是华丽盛宴上的一碟咸菜,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甚至……寒酸。
坐在皇后身侧的二皇子赵询,唇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等着看秦王府如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丢尽脸面。
林晚在殿中站定,对着御座上的景明帝盈盈一拜。
“儿媳林晚,恭祝父皇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她的声音清脆而平稳,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景明帝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那个朴素的木盒上,语气平淡地问:“秦王府的贺礼,就在此盒中?”
“是。”
“打开吧。”
“是。”
林晚应声,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开启了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
没有刺目的金光。
甚至连一丝像样的香气都没有。
当木盒内的东西彻底展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太和殿,陷入了一瞬间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便是轰然的哗然!
只见那铺着明黄色绸缎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几样造型古怪、闻所未闻的东西。
一个巴掌大的透明琉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淡紫色的液体。
一个造型古朴的白瓷小炉,炉身甚至还有几道天然的冰裂纹。
几块颜色暗沉、看起来像是劣质泥块的褐色“皂角”。
还有一个……用黑色丝绸缝制的,像是眼罩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那瓶子里装的是水吗?”
“秦王府是穷疯了?拿这些不三不四的民间玩意儿来糊弄圣上?”
“简直是荒唐!滑天下之大稽!”
嘲讽声、质疑声、鄙夷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林雪薇坐在丞相府的席位上,看到这一幕,几乎要笑出声来,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这个蠢货,果然上不得台面!
“放肆!”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
开口的,正是当朝皇后!
她凤目圆睁,满脸怒容,指着林晚厉声呵斥道:“林晚!你好大的胆子!”
“今日是圣上万寿之日,普天同庆!你竟敢用这些登不上台面的粗鄙之物来充当贺礼,是何居心?!”
“你是想借此羞辱圣上,还是想说我大梁皇室,连一件像样的寿礼都拿不出来了?!”
皇后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淬了毒的利剑,直指要害。
羞辱君父,藐视皇威!
这任何一条,都是足以让秦王府万劫不复的滔天大罪!
二皇子赵询立刻起身,痛心疾首地附和道:“母后息怒!想必七弟妹也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冲撞父皇。只是……只是这贺礼,确实是……太不成体统了!”
母子二人一唱一和,瞬间便将林晚和整个秦王府,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讥讽,或愤怒,全都压在了林晚那看似单薄的肩膀上。
御座之上,景明帝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那双阅尽千帆的眼中,审视的意味越发浓重。
然而,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诘难与威压,林晚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她甚至连一丝慌乱都没有。
她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不卑不亢,朗声开口。
那声音,掷地有声。
“回禀父皇、皇后娘娘,臣媳所献之礼,名为‘一夜安枕’。”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龙椅上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此礼,不求价值连城,不求珠光宝气。”
“只愿,能为父皇换一夜安稳好眠。”
一夜安枕!
这四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太和殿每一个人的心上!
更是精准无比地,戳中了景明帝内心最深处,那根不为人知的、紧绷的弦!
他最近,确实被缠绵日久的失眠折磨得心力交瘁,烦躁不堪!
这件事,除了贴身的几个心腹,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这个林晚,是如何得知的?
是巧合?还是……
皇后还想发作,却见景明帝缓缓抬了抬手,一个动作,便制止了她所有的话。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针落可闻的寂静。
景明帝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那双深邃的眼中,第一次透出了真正的好奇与兴致。
他盯着林晚,声音沙哑而威严。
“哦?”
“如何让朕‘一夜安枕’?”
“你,当场演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