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返回山南县后,马国梁的心很沉重,那些投资商礼貌而坚决的拒绝,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杜铭在经历了一夜的沉默后,第二天,脸上却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再召集任何人开会讨论招商引资计划。
他只是对马国梁说了一句:“国梁,招商引资的事,先放一放。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我们先做点小生意,把我们山南县自己的‘家底’,攒起来。”
说完,他便一头扎进了更深的基层。
这一次,他去的地方,不再是那些相对富裕的河谷乡镇,而是边境线上,那些最贫穷、最偏僻、世代与丛林雪山为伴的村寨。
他去的,是那些被官方地图都忽略了的、真正的“化外之地”。
在一个被称作“神仙都”的、只有十几户人家的边境村寨里,杜铭拜访了村里最年长的、据说已经九十多岁的珞巴族老猎人——格桑大爷。
杜铭只带了一个带秘书,提着两瓶上好的青稞酒和一袋大米,走进了老人那间昏暗的、充满了酥油味的木屋。
两人没有谈任何工作。
杜铭只是盘腿坐在火塘边,陪着老人,一边喝酒,一边听他讲述那些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关于这座大山的古老故事。
老人讲起了他的爷爷,在一百多年前,是如何赶着牦牛,驮着盐巴和茶叶,翻越冰冷的垭口,走到山那边的“春丕”,与那里的商人,交换羊毛和香料。
“那时候,山,不是墙。”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的光芒,
“山,是路。我们和山那边的人,很多都是亲戚。只是后来,插上了旗子,修起了铁丝网,路,就断了。”
杜铭静静地听着,他要找的“钥匙”,已经找到了。
临走时,杜铭状似无意地问道:“格桑大爷,您说的那些老亲戚,现在,还有联系吗?”
老人沉默了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路断了,但血脉,是断不了的。”
一天后,格桑大爷的一个侄孙,一个常年在边境线上采药的年轻人,背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背篓,消失在了茫茫的林海之中。
他走了一条连边防团的巡逻兵都不知道的、隐秘的古道。
又过了两天,这个背篓,被送到了边境线对面,阿三边防部队一个代号为“夜枭”的前哨站指挥官——拉纳上尉的手中。
拉纳上尉三十出头,是个没什么背景却有些小聪明的职业军人。
他所在的这个哨站,是整个防区里最苦、补给最差的地方。
冬天的暴雪,常常会把这里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他看着眼前这份由一个神秘的“亲戚”送来的“礼物”,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打开油布,他的警惕,瞬间变成了震惊。
背篓里,没有武器,没有传单,只有——
两双崭新的、中国产的高海拔自热靴。
两条高档香烟。
一瓶封装精美的五粮液。
以及,一部看起来像计算器一样的卫星通讯器。
通讯器的屏幕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用英文写着一行字:“朋友的礼物。开机,按‘#’号键。”
拉纳上尉犹豫了很久。他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但那双靴子散发出的、高级防水材料的味道,那瓶酒诱人的香气,对于在这个鬼地方熬了快一年的他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当天深夜,他确认没有任何监听设备后,拿起了那部通讯器。
按下“#”号键,电话,通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经过处理的的电子合成音。
“拉纳上尉,晚上好。希望你喜欢我的礼物。”
“你到底是谁?!”拉纳紧张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一个能让你,和你手下五十名兄弟,过上好日子的商人。”
“商人?”
“是的,商人。”那个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冬天就要来了。你们的补给线,脆弱得像一条冰凌。
你们的上级,只会给你们画饼,却给不了你们一双能让脚不被冻烂的靴子。”
“我,可以给你。”
“自热靴、高热量压缩饼干、最好的烟酒、治疗冻伤和雪盲症的特效药……
只要你开口,半个月内,我就可以让你的哨站,变成整个边境线上,最让人羡慕的天堂。”
拉纳的心,开始狂跳。对方说的,句句都戳在他的痛处。
“你想要什么?”他警惕地问道。
“钱。”那个声音回答得很干脆,
“或者,你们当地的特产,比如高山羊绒、红茶、香料,我都可以接受。我只是一个追求利润的商人,仅此而已。”
“这不可能!这是通敌!”
“不,上尉。”那个声音笑了,“这不叫通敌,这叫‘非官方物资交流’。
我不会让你越境,你也不需要让我的人过去。就在你们防区北侧那条干涸的‘无名河谷’。
我的牦牛队,会把货送到河谷的南岸,你们的骡马队,来取货,放下你们的交换物。
整个过程,不会有任何语言交流。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的士兵,会因此爱你戴德。而你,也能从中,得到你应得的那份‘辛劳费’。”
拉纳上尉,陷入了剧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但现实的困苦,和那份无法拒绝的诱惑,却像魔鬼一样,在他耳边低语。
他想起了自己那些年轻的士兵,每年冬天,都会有人因为装备低劣而严重冻伤,甚至截肢。
他想起了自己的薪水,微薄得连在新德里给妻儿买一间像样的公寓都做不到。
而对方,似乎给了他一个完美的、无法被追查的解决方案。
最终,贪婪和侥幸,战胜了军人的荣誉。
“我怎么相信你?”他对着通讯器,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下周三,还是那个地方,我会再送一份‘样品’过去。这次,是五十人份的。”那个声音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一周后,拉纳上尉,真的在“无名河谷”,收到了那五十人份的、沉甸甸的“样品”。里面,甚至还为他个人,附赠了一箱古巴雪茄。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被摧毁了。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在“无名河谷”,一场无声的、规模空前的“走私”交易,顺利完成了。
杜铭用一个货柜的消费品,换回了价值不菲的羊绒和香料。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拉纳上尉的哨站,成了这条秘密商道上,最关键的中转站和分销点。
他手下的士兵,成了最积极、也最可靠的“销售员”。
他们利用巡逻和换防的机会,将那些来自中国的、物美价廉的商品,悄悄地,卖到了山那边的军营和村镇。
智能手机、太阳能充电宝、收音机、布洛芬、二锅头……这些在中国内地再普通不过的商品,在这片物资匮乏的土地上,成了硬通货。
拉纳上尉,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赚到了他当一辈子兵都赚不到的钱。
他的士兵,不仅过上了最好的日子,每个人还有了一份丰厚的“灰色收入”。
整个“夜枭”哨站的士气,空前高涨,他们甚至主动地、用最严密的巡逻,来“保护”这条能给他们带来财富的、宝贵的“无名河谷”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