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海城市政府大楼，九楼。
那间曾经属于刘建军的市长办公室，如今，已经姓“杜”。
孟宪平，领着林哲轩和陈应洁，准时敲响了这间办公室的门。
“都坐吧。”杜铭声音很平静。
孟宪平这位官场老油条，不动声色地，带着还有些拘谨的林哲轩和陈应洁，在沙发上坐下。
他知道，今天的这场会才是决定杜铭这位新“君王”，将要把海城这艘大船开向何方的，真正“登基大典”。
“孟市长，今天请你来是旁听的。”“你只需要，听和记。”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孟宪平的心中猛地一沉。
随即，杜铭将目光投向了林哲轩和陈应洁。
“上午在老庙山，你们的汇报很好。”他的开场白简单直接。
“但是，你们只提出了问题，没有给出答案。现在，我需要答案。”
林哲轩和陈应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苦涩和无奈。
还是林哲轩先开了口。
“杜市长，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钱。”
“上午，我可能说得还不够直白。我现在，可以给您一个更精确的模型。”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调出一张ppt。
“这是英伟达公司，最新一代芯片的研发预算——100亿美金。
这是openAI公司，训练Gpt模型一次所需要消耗的算力成本——预估超过1亿美金。”
“而我们天地纵横，目前，账上所有可以动用的流动资金，不到二十亿人民币。用这笔钱，去和他们竞争，无异于让我们，用一根长矛去对抗一支航母舰队。”
“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陈应洁也在这时，补充了一句让气氛变得更加冰冷的话。
“而且，杜市长这还只是纯粹的商业计算。我们还面临着，更复杂的政治风险。”她苦笑道。
“我们天地纵横，已经被美国商务部列入了一个‘潜在的非市场实体观察名单’。这意味着，未来我们想要从美国，采购任何高端芯片，都将面临比以往，严格十倍的审查。他们正在从技术上，对我们关上大门。”
如果说，林哲轩的汇报，是宣告了“钱”的死刑。
那么，陈应洁的补充，则是彻底堵死了所有“路”的可能。
没钱，没技术。
这是一个死局。
孟宪平静静地听着。
他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芯片和算法，但他听懂了那份深入骨髓的绝望。
杜铭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微笑着看着众人，问出了一个看似与今天议题毫不相干的问题。
“各位，我问大家一个问题。”
“钱，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微微一愣。
没等任何人回答，杜铭便开始，讲述一个四百年前关于“白银”的古老故事。
“大明朝立国之初，它使用的货币是一种叫‘宝钞’的纸币。”
“皇帝拥有印制宝钞的权力。理论上，他可以印出无穷无尽的财富。但结果呢？因为朝廷毫无节制地印制，那张纸很快就变得比印它的纸本身，还要廉价。最终信用破产形同废纸。”
“那个王朝，陷入了巨大的财政危机。国库里堆满了废纸。而真正的财富，却掌握在民间。”
“当时，在东南沿海，那些与海外通商的大商人们，他们之间流通的是另一种东西——白银。
那些通过丝绸和瓷器，从日本，从遥远的美洲大陆，换回来的亮闪闪的金属。
朝廷不承认它。但所有的商人，都只认它。因为他们相信，这种东西，是稀缺的，是难以伪造的。”
杜铭的目光扫过众人。
“后来，一位极具远见的大臣，向皇帝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的建议。”
“他说，陛下，我们不要再自己印钱了。我们只需要承认白银就是钱。”
“于是，一条鞭法，横空出世。帝国所有的税收，都必须用白银来缴纳。
从那一刻起，朝廷虽然放弃了‘印钱’的权力，但它却重新掌握了‘信用’！那个庞大的帝国，也因此获得了新生。”
故事讲完了。
会议室里，孟宪平和陈应洁，都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杜书记为什么要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给大家讲一堂“历史课”。
杜铭看着众人，终于说出了点睛之句。
“所以，各位，你们明白了吗？”
“货币，从来都只是一个符号。”
“你说什么是货币，只要所有的人都认可，那它就是货币！”
“它的价值，不来源于皇帝的印章，也不来源于银行的钢印。
它只来源于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坚不可摧的东西——共识！”
“共识……”
林哲轩，这位麻省理工的博士，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
他僵在了原地，眼睛里，爆发出了一种近乎于癫狂的骇人光芒！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甚至碰倒了面前的茶杯。
“共识……对！是共识！”
他开始在办公室里，像一头被困的野兽般，来回地踱着步，嘴里用一种混合着中英文，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喃喃自语。
孟宪平和陈应洁都被他这副“走火入魔”的样子吓了一跳。
“哲轩？”杜铭平静地看着他。
林哲轩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看着杜铭。
“杜……杜市长！”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在剧烈地颤抖，“我……我明白了！我明白，您想说什么了！”
“您刚才说的，不是历史！您说的是一套全新的、足以改变世界的——算法！”
“我们可以创造一种新的‘白银’！一种数字世界的‘白银’！”
在杜铭那番充满哲学和历史高度的启发之下。
林哲轩这位技术天才，终于提出了石破天惊的具体的概念！
“我们可以，设计一套开源的公开算法！这套算法的核心，就是一道极其困难的数学题！”
“全世界的任何计算机，都可以参与到解这道题的竞赛中来！”
“解题的过程，本身就需要消耗巨大的、真实的‘算力’和‘电力’！这就人为地创造了您所说的‘稀缺性’！”
“第一个解出答案的计算机，将获得系统奖励给它的一枚独一无二的、经过加密的、无法被伪造的‘数字凭证’！
并且，它还将获得，将这段时间，所有交易，都记录下来的‘记账权’！
所有的账本，都公开透明，被锁死在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篡改的分布式‘链条’之上！”
“它的信用，不来自我们，不来自任何政府！只来自数学！来自那套冰冷的、绝对理性的、永不犯错的——算法！”
“这……这是一个，完美的、可以无限运转下去的‘铸币’系统！”
林哲轩的眼中，已经溢满了泪水。
那是一位科学家，在窥见了上帝创世秘密时，发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狂喜。
“它以‘算力’为根基创造价值。它本身就是一种‘货币’。”
“杜市长，我们可以把它叫做——”
“算力币。”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孟宪平和陈应洁，已经彻底听傻了。
但他们也终于从林哲轩这番狂热的“翻译”中，听懂了杜铭那个疯狂计划的轮廓！
杜铭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
他只是看着林哲轩，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这个来自四百年前的“帝师”，已经为这个时代，找到了那个最天才的“工匠”。
他负责提出那个关于“天道”和“人心”的根本问题。
而林哲轩，则负责用代码和算法，去将这个“天道”变成现实。
“所以，哲轩，”杜铭缓缓开口，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我给你讲了‘白银’的故事。”
“现在，轮到你去为这个世界，书写‘算力币’的传奇了。”
“第一步，我们自己利用老庙山的算力优势，在‘算力币’这个体系的初期，疯狂地‘铸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数字黄金’！
我们要在全世界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掌握最大量的的筹码！”
“第二步，我们将‘算力币’，推向世界！向全世界所有，那些对现有金融霸权不满的人，那些寻求资产避险的人，去出售我们手中的‘算力币’！”
“第三步，” “用我们卖‘算力币’，换回来的数以十亿、百亿、千亿甚至万亿计的美金。去雇，全世界最聪明的算法工程师！去研发，全世界最好的芯片！去研发，全世界最先进的人工智能”
“同志们，” 他环视众人，那眼神如同君王在检阅他即将要出征的军队，“我们不再需要向华尔街乞讨。”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自己的——华尔街！”
孟宪平、陈应洁，和刚刚完成了那场“创世”演说的林哲轩，沉浸在杜铭那个宏伟得近乎于神话的未来蓝图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财富，正通过一条看不见的数字管道，从全世界向他们这座偏僻的山谷汇集而来。
就在这份狂热即将要彻底占据所有人理智的顶点时。
杜铭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脸上的那份激情与神采，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之前更加冰冷也更加严肃的绝对冷静。
他的目光如同刻刀，缓缓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孟市长，应洁，哲轩。”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足以让室内温度，都下降几度的重量
“刚才我们讨论的，是天堂。”
“现在我要跟你们，谈谈地狱。”
三人都是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我刚才说的所有的一切，从铸币到建立我们自己的华尔街。都建立在一个最根本也是最脆弱的前提之上。”
他看着林哲轩问道：“哲轩，你刚才说，‘算力币’的信用，来源于什么？”
“算法，和共识。”林轩哲不假思索地回答。
“说对了。”杜铭点了点头，“算法是技术问题，我相信你能把它做到完美。但是共识，哲轩，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人心的问题。”
“全世界的人，为什么要相信我们的‘算力币’？为什么要放弃他们使用了上百年的美元，来接受我们这个凭空创造出来的东西？”
“绝不是因为，我们的算法更先进。
而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东西是‘干净’的！”
“它必须像一个，从石头缝里自己蹦出来的孙悟空！它不能有父母，不能有来历，更不能有任何与主权、与国家、与政府，相关的背景！”
“所以，从今天起，关于‘算力币’，有几条铁一般的纪律，你们必须用生命去遵守。”
“第一，我们不是‘算力币’的创造者。我们只是‘算力币’最早的、最幸运的‘发现者’和‘挖掘者’。我们和全世界任何一个，参与到这场数字淘金游戏里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算力币’的代码，必须是开源的。但它的核心创始区块，绝不能留下任何指向我们老庙山，指向我们天地纵横，指向我们海西省，乃至指向中国的蛛丝马迹！一定不能让人知道，算力币是老庙山研发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杜铭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要记住，‘算力币’它必须是凭空出现的！它不带有任何政治和地域色彩！它只代表着数学的真理，和对现有美元霸权的反抗！”
“只有这样，全世界那些苦美元久矣的资本，那些寻求避险的财富，那些信奉自由主义的极客……他们才会将我们的‘算力币’奉为神明！才会心甘情愿地，将他们手中那数以万亿计的美金，投入到这个由我们创造的‘共识’里来！”
“而我们，”
“就将作为这个神话，唯一隐藏在幕后的‘先知’，收割所有的果实。”
“这件事，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四个人天大的秘密。”
“一旦有任何的风声泄露出去。让世界知道这个所谓的‘去中心化’的数字黄金，它的源头其实是在中国一个由政府背景主导的实验室里。那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
孟宪平、陈应洁和林哲轩，都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们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下属和同事。
他们成了一场即将要颠覆整个世界金融秩序巨大阴谋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