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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密室的阴冷仿佛沁入了骨髓。苏清韫肩胛的伤口在苏承影(萧墨羽)亲自调配的、带着奇异清香的药膏作用下,痛楚渐消,只余下一种深沉的麻木。她靠在石榻上,闭着眼,却并未入睡。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听松别院中谢珩那双冰冷莫测的眼,以及苏承影摘下面具时,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信任?不,远谈不上。但血脉的牵连与共同的目标,像一条脆弱的丝线,暂时将他们捆绑在同一条船上。她需要他的力量和谋划,而他,或许也需要她这枚能牵动某些人神经的棋子。

“三司会审,定在三日后。”苏承影的声音在石室中响起,打破了沉寂。他已重新戴好面具,恢复了那份属于“萧墨羽”的沉静与疏离,仿佛方才那短暂的坦诚只是幻影。“冯坤主审,刑部张文瀚、大理寺周廷陪审。陛下……可能会亲临听审。”

苏清韫缓缓睁开眼:“李崇明……会认罪吗?”

“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不认。”苏承影语气淡漠,“赵元培在他手里,便是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大的保障。谢珩既然出手,就不会让李崇明轻易脱罪。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从此事中攫取最大利益,并确保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利益?”苏清韫咀嚼着这个词,心中一片冰凉。是啊,在这些人眼中,苏家上百条人命,也不过是权力博弈中可以计算的筹码。

“李党倒台,空出的位置,谢珩不会放过。冯坤借此案上位,已成新贵,但他根基浅薄,需要依附。朝中其他派系,也会闻风而动。”苏承影走到桌边,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几个点,“这三日,京都不会平静。”

他看向苏清韫:“你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人前,甚至……进入三司会审现场的身份。”

苏清韫微微一怔。进入会审现场?亲眼看着李崇明伏法?

“如何做到?”

苏承影从暗格中取出一份文书和一块腰牌:“京都‘济世堂’近日招募懂药理的文书,记录疑难杂症。济世堂的东家,与大理寺周廷有些渊源,时常会派遣文书协助刑狱验伤、记录供词。我已为你安排妥当,你化名‘苏念’,身份是南边逃难来的孤女,略通文墨,精于辨识草药伤痕。”

苏清韫接过文书和腰牌,触手冰凉。济世堂……她听说过,是京都颇有声望的医馆。苏承影的势力,竟已渗透至此。

“为何要我去?”她问。这无疑有风险。

“亲眼见证仇人末路,是复仇的一部分。”苏承影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面具,看到她心底最深的渴望,“而且,你需要开始习惯阳光下的生活。总躲在暗处,并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双眼睛,替我看着会审现场。看李崇明如何辩解,看冯坤如何发难,看谢珩……如何落子。”

苏清韫明白了。她依旧是棋子,只是从暗处走到了明处。她握紧了腰牌,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

“好。”

***

三日时间,倏忽而过。

这三日,京都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暗流汹涌。太傅府被查抄的细节不断传出,堆积如山的财物,与北境往来的密信副本,以及李崇明门下官员纷纷上书弹劾、撇清关系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入宫中。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昔日煊赫无比的太傅党,顷刻间土崩瓦解。

而丞相府,依旧门庭森严,谢珩称病不朝,但门下官员却开始频频走动,动作谨慎而有序。

济世堂内,苏清韫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布裙,发髻简单挽起,脸上用了些药汁,显得面色微黄,眉眼也修饰得更为平淡。她低眉顺眼,跟着一位姓孙的老大夫整理药案,辨识药材,偶尔帮忙记录一些前来求诊的伤患情况。她本就聪慧,加之苏家未败时也涉猎过医理药典,做起这些来倒也得心应手,并未引起旁人怀疑。

她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苏念”这个角色里,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抚摸着小臂内侧贴身绑缚的“鱼肠”短匕,才能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下,汹涌的恨意与即将到来的风暴。

第三日,清晨。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京都的亭台楼阁,寒风卷着湿气,预示着今冬的第一场雪或许不远了。

大理寺衙门外,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和各方势力的眼线围得水泄不通。兵丁持械肃立,维持着秩序,气氛肃杀凝重。

苏清韫跟着孙大夫,提着药箱,验过济世堂的腰牌和文书,从侧门进入了衙门。穿过几重院落,来到正堂之外。这里已有不少衙役和低级官员等候,气氛更加紧张。

孙大夫低声叮嘱:“苏念,进去后,只管低头记录,莫要多看,莫要多言,一切听我吩咐。”

“是,孙先生。”苏清韫垂首应道,声音细弱。

辰时正,鼓声响起。

“升——堂——”

威严的唱喏声中,苏清韫随着孙大夫,以及另外两名负责录供的书记官,低着头,快步走入正堂。

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森严之气。正上方悬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其下并排设着三张公案。都察院右都御史兼皇城司指挥使冯坤居首,面色肃穆,眼神锐利;刑部尚书张文瀚居左,眉头微蹙,神色凝重;大理寺卿周廷居右,面容清癯,目光平静。

两侧衙役手持水火棍,雁翅排开,肃然无声。

而在公案侧后方,设有一道珠帘,帘后端坐着一道模糊的身影,虽看不清面容,但那无形的威压却笼罩全场——皇帝果然亲临听审!

苏清韫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按照指引,在靠墙一侧专门为辅助人员设下的矮几后跪坐下来,铺开纸墨,低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敏锐的探针,扫过堂上每一个人。

“带逆臣李崇明!”冯坤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沉重的镣铐声由远及近。两名身材高大的衙役,押着一个身穿白色囚服、头发散乱、形容枯槁的老者,踉跄着走入堂内。

正是李崇明!

短短三日,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昔日那种权倾朝野、颐指气使的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行将就木的死气。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却依旧残留着一丝不甘与怨毒。

他跪在堂下,并未像寻常犯人那般瑟缩,反而微微挺直了脊背,目光扫过堂上诸人,尤其在冯坤脸上停留片刻,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

“李崇明!”冯坤厉声喝道,“你身为朝廷太傅,深受皇恩,却不思报效,结党营私,构陷忠良苏正庭,致其满门蒙冤!更兼私通北境边将,输送兵械,窥探军机,图谋不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李崇明抬起眼皮,看了冯坤一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冯大人,哦不,冯都御史,好大的官威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冯坤再拍惊堂木,“物证在此!你与北境校尉王铮往来账册,记录你输送兵械、银钱之明细,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他示意衙役将几本从紫檀木箱中起获的账册呈上。

李崇明瞥了一眼那些账册,冷笑一声:“账册?谁知是不是有人刻意伪造,构陷于老夫?王铮?一个边军校尉,早已死于非命,死无对证!冯都御史,就凭这些,便要定老夫的罪吗?”

他竟是要全盘否认!

冯坤似乎早有所料,并不动怒,只是冷冷道:“死无对证?只怕未必!带人证赵元培!”

听到“赵元培”三个字,李崇明一直平静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眼神猛地锐利起来,看向堂外。

珠帘后的那道身影,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

苏清韫握笔的手紧了紧,屏住呼吸。

赵元培被两名衙役带了上来。他显然被仔细梳洗过,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囚服,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躲闪,不敢看堂上的任何人,尤其是李崇明。

“赵元培!”冯坤喝道,“将你所知,李崇明如何指使你,构陷前太傅苏正庭,以及与北境王铮勾结之事,从实招来!”

赵元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开始陈述。他从如何奉命收集“证据”,如何“润色”证词,到后来如何经手与王铮的银钱、兵械往来,虽然因恐惧而语句时有断续,但关键的时间、地点、人物、数额,却说得清清楚楚,与账册记录一一对应!

李崇明的脸色随着赵元培的供述,越来越难看,最终化为一片铁青。他死死盯着赵元培,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罪臣……罪臣所言,句句属实!求陛下、各位大人明鉴!罪臣愿当面对质!”赵元培说完,已是汗出如浆,几乎虚脱。

堂上一片寂静。张文瀚眉头紧锁,周廷面无表情,冯坤嘴角则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冷笑。

珠帘后,没有任何声响。

李崇明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悲凉,回荡在空旷的大堂内。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赵元培!好一个冯坤!好一个……谢珩!”他猛地止住笑声,目光如同厉鬼,扫过堂上诸人,最后竟直直看向珠帘方向,“陛下!老臣冤枉!老臣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啊!苏正庭勾结北境,证据确凿!老臣不过是秉公执法!至于王铮……那不过是老臣安插在北境的眼线,所为一切,皆是为了监视边将,以防不臣之心!何来私通之说?!”

他竟是要将构陷说成秉公执法,将私通边将说成安插眼线!

“强词夺理!”冯坤怒斥,“安插眼线?需要输送如此巨额兵械?需要窥探边防哨卡轮值?李崇明,你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李崇明嗤笑一声,目光重新变得阴鸷,“冯坤,你以为扳倒了老夫,你就能高枕无忧?你以为谢珩会真心提携你?你不过是他手中一把用完即弃的刀!还有你们!”他猛地指向张文瀚和周廷,“今日你们坐在这里审判老夫,他日,未必不会步老夫后尘!这朝堂,就是吃人的地方!哈哈哈哈!”

他状若疯癫,言语恶毒,试图搅乱局势。

“冥顽不灵!”冯坤不再与他废话,转身面向珠帘,躬身道:“陛下!逆臣李崇明,罪证确凿,供认不讳,且当堂咆哮,污蔑朝臣,其心叵测!臣等恳请陛下,依律严惩,以正国法!”

张文瀚与周廷也同时起身躬身:“臣等附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珠帘之上。

堂内落针可闻。

苏清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死死盯着那道珠帘,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良久,珠帘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崇明,辜负圣恩,罪大恶极。着……革去一切官职爵位,押入天牢,三日后……午门外,斩立决。其家产,抄没入官。余者……由三司依律论处。”

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斩立决!

苏清韫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微微发黑,几乎要支撑不住。她强行稳住身形,低下头,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

父亲……母亲……苏家的冤魂……你们听到了吗?

李崇明……终于要伏法了!

堂下的李崇明,在听到“斩立决”三个字时,身体猛地一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被衙役粗暴地拖了下去。

冯坤等人再次躬身:“臣等领旨!”

会审,尘埃落定。

衙役开始驱散堂内人员。苏清韫跟着孙大夫,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低着头向外走去。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斩立决”三个字。大仇得报,心中却空落落的,并无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疲惫与悲凉。

就在她即将踏出大堂门槛的瞬间,一道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侧面的廊柱旁。

谢珩。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紫色的丞相常服,面色平静,目光深邃,正淡淡地看着堂内散去的人群,仿佛只是恰好路过。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低头疾走的苏清韫。

那一瞥,极其短暂,甚至没有任何停留。

但苏清韫却感觉仿佛有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了她的心脏,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看到了她。

他一定认出了她。

在这个李崇明被定为斩立决的时刻,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

苏清韫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望,加快脚步,混入人群,迅速消失在衙门外的长街之上。

寒风凛冽,吹在她滚烫的脸上。

李崇明伏法了。

但她的复仇之路,似乎……远未结束。

谢珩那冰冷的一瞥,如同梦魇,烙印在她的心底。

而苏承影(萧墨羽)那张面具下的脸,也同样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前路,依旧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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