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市，市委副书记裴延川家中。
沈天行坐在裴延川对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语气沉重的说道：“裴书记，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裴延川笑容和煦，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沈董事长，但说无妨，我们也是老朋友了嘛。”
“是关于徐天华副书记的。”
沈天行压低声音道：“他这次在公安局的动作，是不是太大了点？”
“刘亮和柳思铭，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拿掉就拿掉，这……这有点小题大做，不近人情啊。”
“长此以往，恐怕会寒了下面干部的心。”
沈天行观察着裴延川的脸色，继续加码，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挑拨。
“而且，裴书记，您想想。”
“徐书记现在兼任着政法委书记，势头很猛。”
“他这么强势，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次是整顿公安系统，下次呢？”
“他年轻，有魄力，上面又有老领导赏识，这未来的市长位置……他未必没有想法。”
“这对您和李市长来说，恐怕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裴延川听着，脸上的笑容不变，手轻轻把玩着温热的茶杯，仿佛在认真思考。
等沈天行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道：“沈董事长，你的担忧，我理解。”
说完，裴延川顿了顿，继续说道：“公安系统的问题，确实存在，加强管理是必要的。”
“至于天华同志的工作方式嘛……每个人风格不同。”
“他还年轻，有冲劲，可以理解。”
裴延川完全回避了关于市长位置的敏感话题，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提到的这些问题，涉及面比较广，情况也比较复杂。”
“我需要一些时间，再深入了解了解，多方面听取一下意见。”
“不能偏听偏信嘛，对吧？”
裴延川端起茶杯，向沈天行示意了一下，继续笑容温和的说道：“这样，沈董，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容我再想想，仔细斟酌斟酌。”
“有了眉目，我们再沟通？”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态度也很好，但核心就一个拖字。
既没有答应什么，也没有明确拒绝，让沈天行有力无处使。
沈天行心里暗骂一声老滑头，知道在裴延川这里难有突破，只好勉强笑着起身告辞道：“那好，那就不打扰裴书记了。”
“您多费心。”
东江市玉龙歌舞厅包厢，灯光迷离，音乐舒缓。
与裴延川家里的严肃不同，这里的氛围显得格外放松。
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李文杰半眯着眼，靠在舒适的沙发上，一个面容清秀，穿着素雅连衣裙的女大学生正拿着麦克风，柔声唱着时下流行的情歌。
另一个身材高挑，气质温婉的女孩则乖巧地坐在他旁边，为他斟酒，递水果。
沈天行坐在对面，笑着举杯道：“李市长，这地方还满意吧？”
“小王和小李都是东江大学的高材生，仰慕您的才华很久了，今天听说能来见您，不知道多开心呢！”
李文杰五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宜，脸上带着享受的笑容，他接过女孩递来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在唱歌的女孩身上流转，语气颇为受用。
“天行啊，你总是这么会安排。”
“嗯，歌唱得不错，有味道。”
沈天行趁机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重复了类似对裴延川说过的那套说辞，强调徐天华的小题大做和潜在威胁。
“李市长，徐书记这么搞下去，恐怕不利于团结啊。”
“而且他势头这么猛，对您下一步……总不能让他一枝独秀吧？”
李文杰听着，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没有直接回应沈天行的话，而是指着唱歌的女孩，对沈天行笑道：“天行，你听这小王唱的《甜蜜蜜》，真有几分丽军的神韵。”
“不错，真不错！”
李文杰拍了拍身边那个叫小李的女孩的手背，然后说道：“小李，别光顾着给我倒酒，也去陪沈董喝一杯，沈董可是我们东江的大企业家，你们要好好敬他一杯。”
小李乖巧地应了一声，端起酒杯，袅袅娜娜地走到沈天行身边，软语敬酒。
沈天行无奈，只好应付着喝下。
整个晚上，沈天行几次试图将话题引向正事，都被李文杰巧妙地岔开。
不是点评歌曲，就是和两个女大学生聊起了校园趣事，文学艺术，显得兴致勃勃。
李文杰享受着美酒，音乐和年轻女孩的仰慕奉承，对沈天行暗示的合作对付徐天华的话题，始终不接茬。
酒至半酣，李文杰似乎才想起沈天行还在，他带着几分醉意，搂着旁边女孩的肩膀，对沈天行含糊地说道：“天行啊……你的意思，我明白。”
“天华同志嘛，能力是强的，工作也是认真的……”
“啊，至于其他的……呵呵，来日方长，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嘛！”
“今天不说这些，听歌，喝酒！”
“这小王唱得是真不错！”
李文杰再次举起杯，与沈天行虚碰一下，然后注意力又完全回到了身边的莺声燕语之中。
沈天行看着彻底沉浸在温柔乡里打着太极的李文杰，知道今晚又是白费功夫。
这些官场老油条，一个比一个精明，吃你的，喝你的，玩你的，但要他们明确站队，尤其是对抗风头正劲的徐天华，那是难上加难。
沈天行心中焦躁，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强颜欢笑，陪着把这出戏唱完。
八月，东海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内。
沈天行独自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他手中的雪茄已经许久未动，积了长长一截烟灰。
就在他反复权衡，是否要亲自去省城，再做最后一次努力，拜访现已退居二线的省人大副主任李老书记时，他私密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沈天行精神一振，立刻整理了一下情绪。
“老领导！您好您好！”
“我正想着这两天去省城看望您，向您汇报汇报工作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但依旧沉稳的声音，带着长辈般的温和。
“天行啊，你有这个心就好了。”
“我老了，退下来的人了，听听报告，看看文件还行。”
“要是具体的工作，可就为难我了”
寒暄了几句后，李副主任话锋微微一转，语气依旧平和道：“天行啊，东江市最近的一些情况，我多少也听到一些风声。”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我们这些老家伙，退下来就要有退下来的觉悟。”
“舞台是你们年轻人的。”
“我们啊，最好的支持就是不干预 不添乱，相信组织，相信现在的领导同志能够处理好各方面的工作。”
李副主任顿了顿，仿佛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你是个聪明人，能力也强，能把东海集团做到今天的规模，很不容易。”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心神，把握住大方向。”
“有些事，强求不得，顺势而为才是正道。”
“把企业搞好，为东江的经济发展做贡献，这才是你的根本，也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沈天行的关心，又明确划清了界限。
李副主任明显不想也不会插手东江市目前的纷争，尤其是涉及徐天华的事情。
他甚至隐隐提醒沈天行要认清自己的本分，不要把手伸得太长。
沈天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
“是，是，老领导您教导的是。”
“是我考虑不周，总想着依赖您这棵大树。”
“您放心，我一定牢记您的指示，安心把企业做好，不给您添麻烦。”
又听李副主任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有空来坐坐之类的客套话，电话便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沈天行缓缓放下手臂，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一部分精气神。
他慢慢坐回宽大的老板椅，将已经熄灭的雪茄扔进烟灰缸，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
最后一条可能借助的外部力量，也明确地关上了大门。
李副主任的态度很清楚，他不会为了沈天行去得罪如日中天的柳德海与徐天华。
官场之上，人走茶凉是常态……
沈天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老领导还真是预判了他的预判啊！
怎么就这么巧？
他才碰壁完没多久，老领导这电话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