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像个喘着粗气的铁皮盒子,吭哧吭哧地终于停在了镇子口那歪歪扭扭的站牌底下。这镇子离桃源村还得走好几里地呢,可万大春一脚踏下车,闻到那混杂着泥土、青草和淡淡牲畜粪便味的熟悉空气,胸口那股在省城憋了好几天的闷气,一下子就吐干净了。
舒坦!这才是人该待的地儿!
他掂了掂背上沉甸甸的竹筐,又拎起那两大捆扎得结结实实的新书,迈开步子就朝着桃源村的方向走。月亮已经爬得老高,清泠泠的光洒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四周是唧唧虫鸣,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远远近近的,反而衬得夜更静了。
走夜路对万大春来说,跟大白天没啥区别。甚至比白天还得劲。他五感敏锐,脚下的坑洼、路边的草叶子晃动、夜里出没的小动物窸窣跑过,都跟在他脑子里画了图似的清清楚楚。体内那股神农生气自行缓缓流转,走这点路非但不累,反而觉得浑身气血都活络开了。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桃源村模糊的轮廓了,黑黢黢的一片,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灯火,大部分人家都歇下了。村口那棵老槐树,像一把撑开的大黑伞,守着村子入口。
万大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竹筐里的书哗哗轻响,那几株用湿布裹着的宝贝苗苗可经不起颠,他只好又放缓些,心里却像揣了个兔子,蹦跶得厉害。
快到家了!
终于,踩着月光,他拐进了通往村子的那条熟悉的小土路。自家那小院就在村头,院墙矮矮的,能看到里面屋子的轮廓。
咦?
万大春脚步一顿,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院门……好像是虚掩着的?他记得自己临走时,明明是闩好了的。柳絮姐知道他不在家,也不会晚上过来。难不成是风刮开的?可今晚这风,也不大啊。
他心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疑惑,但更多的还是归家的急切。也许是狗蛋那小子跑来帮他喂鸡,忘了敲门?
他走上前,伸手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鸡舍没动静,他养的那条土狗黑子也没像往常一样摇着尾巴扑过来。怪了,这懒狗睡这么死?
万大春放下书捆,卸下竹筐,动作比平时轻了不少。他站在院子当中,屏息凝神,超乎常人的听觉像一张网般细细撒开。
没有陌生的呼吸声,没有心跳。院子里除了他,似乎没有别的活物。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他摇摇头,暗笑自己去了趟省城,倒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他弯腰准备把竹筐先搬进屋里,明天再好好整理。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堂屋门口的地上,似乎有点不对劲。
那里……好像撒着一点极细微的、灰白色的粉末?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绝不是他家该有的东西!
万大春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直起身,眼神锐利地扫视整个院子。鸡舍的门关得好好的,水缸盖子也盖着,一切看似正常,但那点不寻常的粉末,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眼里。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堂屋门口,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那粉末,凑到鼻尖。
一股极淡极淡的、带着些许腥气的古怪味道。不是石灰,不是面粉……倒像是某种动物骨灰碾碎后混合了别的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玩意儿?谁撒在这儿的?
万大春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站起身,推开堂屋的门。里面黑漆漆的,但他也能视物,看得分明。屋里的东西摆放得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似乎没人动过。
但他心里的那点不安却越来越浓。
他退出堂屋,又开始仔细检查院子其他地方。墙根、窗台下、柴火垛旁边……
终于,在院墙西北角,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又发现了一小撮同样的灰白色粉末!像是故意撒在那里,又怕人看见似的。
这绝不是无意中洒落的!
万大春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想起竹筐里那块来历不明的“老树根”,想起在车上感觉到的那丝微弱波动……还有省城研讨会台下那几道探究的目光。
有人来过他的院子!还偷偷撒下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粉末!
这是干什么?标记?监视?还是……某种他所不了解的阴邪手段?
他蹲在墙角,盯着那点粉末,眼神一点点变冷。回家的喜悦和放松被瞬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愤怒和警惕。
桃源村是他的家,是他拼了命要守护的地方。现在,竟然有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他的家,留下了这种鬼祟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他得先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
他回到竹筐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几块用软布包着的“老树根”,紧紧攥在手里。是因为这个东西吗?自己捡到宝的同时,是不是也把麻烦带回了家?
他看了一眼柳絮家紧闭的院门,又看了看村里那些已经熄了灯的房屋。乡亲们都在安睡,对今晚潜入的“客人”和可能带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万大春默默地把地上的灰白色粉末仔细收集起来,用一张油纸包好塞进怀里。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把院门闩好,又把书和竹筐都搬进屋里。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院子中央,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院墙的每一寸,感知提升到极致。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山林的气息,似乎一切如常。
但万大春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这撒在门口的诡异粉末,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或者说……一个悄然拉开的序幕。
麻烦,似乎已经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