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临危不乱，深吸一口气，体内修行多年的纯阳法力全力运转。他将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剑光化作一团金色的光球护住周身。
“叮叮当当…嗤嗤…”
血色丝线与金色剑光不断碰撞、交击、湮灭。丝线被斩断，又迅速再生；剑光被消耗，谢安的法力也在急剧下降。偶尔有漏网之鱼穿透剑网，擦过他的衣角，那质地坚韧的衣物瞬间如同被强酸腐蚀，出现焦黑的破洞，皮肤上也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不能这样下去！必须攻其核心！”谢安眼神一凝，意识到单纯防御只会被耗死。他瞅准一个空隙，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至阳的“真阳涎”混合着法力，喷在桃木剑上！
“嗡——！”
桃木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原本灼目的金光骤然内敛，转化为一种更加凝练、仿佛蕴含着雷霆之威的炽白色光芒！剑身之上，隐约有细密的金色符文流转闪现。
“破邪！”
谢安大喝一声，身形骤然前冲，不再闪避，桃木剑化作一道炽白的惊鸿，直刺钱六胸前——那里是百鬼衣能量波动最核心的区域，也是那绣娘凶鬼本源怨念可能栖息之所！
钱六感受到这一剑蕴含的威胁，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但他对百鬼衣的防御有着盲目的自信。他狂吼一声，不闪不避，反而鼓起全身邪力，双掌交叠，浓郁的血光在掌心凝聚成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怨魂面孔组成的骷髅头，悍然迎向桃木剑尖！
“轰——！！！”
两股极端力量再次毫无花哨地正面冲撞！这一次的动静远超之前！炽白剑光与血色骷髅猛烈对耗，爆发出如同小型太阳般刺眼的光芒，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狂暴的气浪呈环形向四周疯狂扩散！
“咔嚓…轰隆！”
老裁缝铺临街的玻璃窗首先承受不住，瞬间全部爆碎！紧接着，年久失修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片大片的墙皮脱落，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屋顶的瓦片簌簌落下，烟尘弥漫。
谢安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出，被他强行咽了回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一面墙壁上，才勉强停下，体内气血翻江倒海。桃木剑上的炽白光芒也黯淡了大半。
而钱六同样不好受，他踉跄着向后滑行了七八米，双脚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深的痕迹，才稳住身形。他掌心那个血色骷髅已然溃散，双掌微微颤抖，覆盖其上的血色丝线变得焦黑，显然也受了些冲击。但他身上的百鬼衣血光流转，正迅速吸收着周遭逸散的鬼气和怨念，修复着损伤。
“好！很好！谢安，你果然有点本事！能逼得老夫动用百鬼衣更多的力量！”钱六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黑血，眼神更加疯狂，“但到此为止了！让你见识一下，百鬼衣真正的恐怖——百鬼夜行，听我号令！”
他双手猛地结出一个诡异的手印，周身血光冲天而起，沟通了冥冥中的某种邪恶法则。百鬼衣上的刺绣图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那些痛苦的人脸图案发出无声的尖啸。
“呜呜呜——！”
霎时间，以钱六为中心，阴风怒号，鬼哭狼嚎！裁缝铺内，乃至门外的老街范围内，温度骤然降至冰点！地面上、墙壁上，开始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污！无数模糊、扭曲、散发着恶意的鬼影，从虚空中、从阴影里、从血污中挣扎着爬出、凝聚！它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肠穿肚烂，有的面目全非，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浓烈的怨气，猩红的眼睛齐刷刷地锁定了倚墙而立的谢安！
这是百鬼衣号令群鬼的能力！虽然限于钱六的掌控力和地域，召唤来的大多是一些游魂野鬼、地缚灵等低级鬼物，但数量极其惊人，眨眼间就汇聚了上百之众，将谢安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鬼影幢幢，嘶吼连连，浓郁的鬼气几乎凝成了实质的黑雾，遮蔽了月光，要将谢安彻底吞噬！
面对这如同鬼蜮降临般的绝境，谢安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畏惧，反而露出一丝决然。他缓缓站直身体，将受损的桃木剑插回背后剑鞘。然后，他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了三样东西：一张色泽暗金、边缘有些残破、却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符箓——这是他的保命之物“金光诛邪符”；一串小巧精致、共十二枚、此刻正自发微微震动的青铜铃铛——“除念镇魂铃”；最后，是一柄仅有巴掌长短、却通体紫气莹莹、雷纹隐现的木质小剑——“掌心雷”。
“邪祟众多，唯有以雷霆之势，扫荡污秽！”谢安眼神锐利如鹰，体内残余的法力毫无保留地注入这三件法器之中！
他首先将那张暗金色的“金光诛邪符”往空中一抛，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疾！”
“嗡——！”
暗金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轮耀眼夺目、如同小太阳般的金色光球，悬浮于谢安头顶！煌煌金光如同烈日融雪，普照而下！那些包围过来的低级鬼物，被这纯正浩大的金光一照，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冒出滚滚黑烟，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淡化，最终哀嚎着消散成缕缕青烟！金光所及之处，鬼物如同被投入炼狱，成片成片地湮灭！原本浓郁得化不开的鬼气黑雾，被强行驱散了大半！
“什么？！”钱六脸色一变，没想到谢安还有如此强力的范围清场手段。
但这还没完！谢安手指连弹，十二枚除念镇魂铃如同受到无形丝线牵引，激射而出，精准地悬浮在钱六周围十二个方位，组成一个玄奥的阵法！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而带着镇魂安神力量的铃声响起，不再是单一的声响，而是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共鸣音波，如同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来，专门针对魂体！钱六身上百鬼衣内的绣娘凶鬼本源，以及那些被强行拘役的受害者残魂，受到这镇魂音波的冲击，顿时变得更加躁动不安！百鬼衣的血光开始明灭不定地剧烈闪烁，钱六对它的控制力，明显受到了干扰！他感到头脑一阵刺痛，与百鬼衣之间的联系仿佛出现了杂音。
“可恶！给我破！”钱六怒吼，强行催动邪功，试图稳定百鬼衣。
然而，谢安的最后一击，已然准备就绪！他将全身最后、也是最精纯的一股法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了那柄紫气莹莹的“掌心雷”之中！
“腾天倒地，驱雷奔云……敕！”
“咔嚓！！！”
一道仅有手臂粗细，却凝练到极致、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紫色雷霆，自那小小的木剑尖端迸发而出！它不是直线攻击，而是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了钱六仓促间布下的血色防御，精准无比地劈在了百鬼衣后背心位置——那里，正是之前谢安观察到的，那个用朱砂混合钱六指血绘制的、用来控制和糊住绣娘凶鬼“眼睛”的核心符咒所在！
“轰——！！！”
紫色雷霆炸开，并非震耳欲聋的爆鸣，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能直接震荡灵魂的闷响！雷光肆虐，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疯狂涌入百鬼衣内部！
“啊——！！！”
这一次，发出的惨叫不再是鬼物，而是钱六本人！那核心控制符咒被至阳雷霆正面击中，瞬间遭受重创！符咒的光芒急剧黯淡，上面附着的钱六的指血气息被大量净化、抹除！
控制，被大幅削弱了！
几乎在控制被削弱的同一瞬间，百鬼衣产生了更加剧烈、完全失控的异变！
“呜——嗷——！”
百鬼衣内部，仿佛有成千上万个怨魂在同一时刻发出了积压了百年的、最怨毒、最疯狂的咆哮！衣服表面不再仅仅是渗出血珠，而是如同喷泉般，汩汩地涌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血液！那些原本只是隐约浮现的痛苦人脸，此刻彻底凸现出来，一张张扭曲到极致的面孔挣扎着，仿佛要冲破衣服的束缚！她们的眼睛（或者说是空洞的眼窝），全部死死地“盯”住了钱六！
“不！不！我是你们的主人！是我给了你们力量！你们不能……”钱六脸上的狂傲和得意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与百鬼衣的联系正在被一股更庞大、更原始的怨念洪流强行切断、反冲！
他想脱掉百鬼衣，却发现那衣服仿佛长在了他的皮肉上，无数细密的血色丝线，如同根须般，早已顺着他的毛孔，深深扎入了他的血肉、经脉、甚至骨骼之中！与他的生命精气、魂魄本源都纠缠在了一起！根本无法剥离！
“嘶啦——！”
百鬼衣猛地收紧！如同巨蟒缠绕猎物！钱六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他干瘦的身体被勒得变形，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十根属于绣娘凶鬼的、寒光闪闪的钢针手指，猛地从百鬼衣的袖口深处爆射而出！但它们攻击的目标，不再是谢安，而是穿着百鬼衣的钱六本人！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如同爆豆般接连响起！十根钢针手指，带着积攒了百年的怨毒和刚刚被强行镇压、奴役的愤怒，狠狠地刺入了钱六的身体！胸口、腹部、四肢……甚至脸颊！
“啊——！放过我！绣娘！我错了！我不该……”钱六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因为一根钢针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咙，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但这远未结束。百鬼衣上，那些凸出的怨魂面孔，也张开了虚无的嘴，疯狂地撕咬着钱六的血肉魂魄！无数血色丝线，如同最贪婪的寄生虫，更加深入地往他体内钻去，疯狂汲取着他的一切生命能量，同时，也开始以他的皮肉为布，以他的筋骨为绷，进行着“完美”的刺绣！
钱六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手提着的木偶，剧烈地抽搐、痉挛。他的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蠕动、穿梭，那是绣线在他体内游走。他的血肉迅速干瘪下去，生命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他体表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与百鬼衣上一模一样的、由他自身血肉和痛苦魂灵构成的诡异刺绣图案！
他正在被自己亲手喂养出来的百鬼衣，活生生地绣成一幅新的、充满痛苦与绝望的“人皮刺绣”！
谢安面色苍白，拄着桃木剑，喘息着看着这反噬的一幕，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丝淡淡的悲悯和凝重。他没有出手阻止，也无力阻止。这是钱六自身种下的恶因，结出的必然恶果。百鬼衣的反噬一旦开始，除非将其彻底毁灭，否则无法停止。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最后一声微弱的抽搐停止，钱六已经彻底不成人形。他变成了一具被血色丝线紧紧包裹、如同蚕茧般的干尸，表面布满了完成了一半的、邪异而精美的刺绣图案，那些刺入他身体的钢针，还留在原处，微微颤动着。他圆瞪的双眼中，还残留着临死前极致的痛苦、恐惧和难以置信。那件百鬼衣，在完成对钱六的“刺绣”后，血光渐渐内敛，但那股凶戾之气却并未消散，反而因为吞噬了炼制者的全部精气魂而显得更加深沉、危险。
随着钱六的死亡和被吞噬，百鬼衣失去了最后的控制者，也停止了活动，如同一件死物般套在那具恐怖的“人茧”之上。
谢安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上前去。他先检查了一下隔壁胭脂铺内昏迷的女学生，确认她只是惊吓过度，并无生命危险后，稍微松了口气。
然后，他回到裁缝铺内，神情肃穆地看着钱六的残骸和那件邪异的百鬼衣。
“尘归尘，土归土，邪祟之物，不应存留于世。”
他再次催动体内仅存的一丝法力，混合着指尖血，在虚空中画出一道复杂的“净天地神符”，打向那具人茧和百鬼衣。
“轰！”
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不再是青色的阴火，而是纯阳的净化之火。火焰熊熊燃烧，将钱六的残骸连同那件凝聚了无数痛苦与邪恶的百鬼衣，一同包裹。在火焰中，仿佛有无数的魂魄得到了解脱，发出细微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火焰的核心，那绣娘凶鬼的本源怨魂在烈焰中显形，她脸上那被朱砂污血糊住的黑洞窟窿，竟在净化中淌下两行浓稠的血泪。随着血泪流尽，那积攒百年的凶戾怨气也随之溃散，扭曲的鬼影逐渐舒展，化作一个身着旧时衣衫、身形纤细的模糊女子形象。她朝着谢安的方向，微微屈身行了一个旧式的万福礼，魂体便在往生咒文的金光中，化作点点纯净的银白光粒，彻底消散，重归天地。
火焰熄灭，地上只留下一小撮灰烬，以及那七枚散落在地、失去了光泽的绣针。
谢安默默捡起那七枚绣针，又将之前掉落在地上的黑木盒拾起，将绣针一一放入盒中。
此时，东方天际已经亮起，晨曦微露。
谢安解开胭脂铺的结界，将昏迷的女学生安置在街边安全的长椅上，并暗中打入一道安神符，确保她醒来后不会留下严重的心理创伤。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那个装着绣针的黑木盒，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老街的尽头。那里，有一棵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柳树，枝条婆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他在柳树下挖了一个深坑，将黑木盒郑重地埋葬下去，覆上泥土。然后，他站在树前，低声念诵了一段往生咒语。
树影摇曳，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恍惚间，仿佛有七道模糊的、带着感激的女子身影，在光影中对着谢安微微躬身，然后化作轻烟，随风消散，去往它们该去的地方。
谢安收回目光，将桃木剑重新负于背后，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棵老柳树，转身，迈着坚定而略显疲惫的步伐，消失在晨曦与老街阴影的交界处，奔赴下一个需要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