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走进旧货市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巷子两侧堆满破木箱和锈铁架，脚底下是积雪压成的硬壳，踩上去发出嘎吱声。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五点十七分。离子时还有不到四十分钟。
仓库在最里面，门半开着，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他站在十步外停下，没有立刻进去。风从背后吹来，帽檐下的碎发被掀起来，左耳垂的朱砂痣露了一瞬。
他知道里面可能有埋伏，但他必须进去。
他抬脚往前走，靴底碾过雪层，发出沉闷的响声。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高跟鞋敲地的声音，一下一下，不急不缓。
“你来了。”谢云启坐在一张木桌后，手里攥着那枚翡翠戒指。他穿着绛紫长衫，金丝眼镜反射着灯光，右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皮鞋尖微微翘起。
萧砚没说话，站在原地。
“坐。”谢云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别站着，像审犯人。”
萧砚慢慢走过去，坐下。椅子很矮，他膝盖略高于腰，姿势不太舒服。
“你妹妹不在这里。”谢云启开口，“但她很安全。只要你听话，她就不会受伤。”
“盒子在哪？”萧砚问。
“盒子？”谢云启笑了，“你以为我真在乎那个盒子？那是简凝想要的东西，不是你该操心的。”
“那你让我来，是为了什么？”
谢云启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我想看看你的眼睛。”他说，“每次你看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在看另一个人。”
萧砚不动。
“你知道吗？”谢云启把眼镜放回鼻梁，“我哥哥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夜。他倒在我面前，手抓着胸口，嘴里喊着我的名字。可他喊的不是‘救我’，而是‘别哭’。”他顿了顿，“你和他长得太像了。尤其是你抿嘴的样子，和他一模一样。”
“我不是他。”萧砚说。
“我知道。”谢云启点头，“可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会对你手下留情？为什么明明能杀了你，却一次次给你机会？因为我把你当亲人，萧砚。你懂不懂什么叫亲人？”
“我不需要你的感情。”萧砚声音平稳，“我只要我妹妹平安。”
谢云启忽然站起来，绕到他身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压迫感。
“你总是这样。”他说，“冷着脸，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你心里怕得很，对吧？怕再失去一次家人，怕再看着重要的人死在眼前。”
萧砚肩膀绷紧。
“我可以让你见她。”谢云启松开手，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就在外面。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不再帮裴渊，不再查萧家的事，也不再和简凝来往。”
“不可能。”萧砚直接拒绝。
“那就别怪我了。”谢云启冷笑，抬手拍了两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灰布大衣的男人押着萧晚进来。她嘴上贴了胶带，双手绑在背后，眼睛睁得很大，看到萧砚时猛地挣扎了一下。
萧砚站起身，拳头攥紧。
“你要是现在答应，我就放她走。”谢云启说，“否则，我不保证她还能活着离开。”
萧晚拼命摇头，眼泪流下来。
萧砚盯着谢云启，“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低头。”谢云启走近一步，“我要你跪下来求我。就像当年我跪在哥哥尸体前那样。只有你尝过那种绝望，我才算真正得到你。”
“你疯了。”
“也许吧。”谢云启笑了一声，“可疯的人，往往最清醒。”
他抬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枪，轻轻放在桌上。“选吧。她，还是你自己。”
萧砚看着妹妹的脸。她嘴唇发紫，显然是冻了很久。他想起前世她死前最后说的话：“哥哥，我不疼。”
他慢慢弯下膝盖。
萧晚瞪大眼睛，呜呜地叫着，拼命挣扎。
膝盖触地的瞬间，地面的寒意透过布料渗进来。他抬头看着谢云启，“够了吗？”
谢云启没动，眼神变了。有震惊，有满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真的……跪了？”他低声说。
“我只求你一件事。”萧砚声音低，“放她走。你要杀要剐，冲我来。”
谢云启忽然笑出声，转身拿起枪，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巨响震得屋顶灰尘落下。
“好！好！”他大笑，“你终于懂了！这才是属于我的萧砚！”
他走过来，伸手扶他起来。萧砚顺势站直，右手悄悄摸向靴筒。
“别耍花样。”谢云启盯着他，“我知道你藏了匕首。但现在，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打了个手势，两个手下进来，把萧晚拖向角落。她还在挣扎，却被按在地上。
“等会儿自然会放她。”谢云启说，“现在，我们谈谈正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甩在桌上。是萧砚和简凝在沈家门口的合影，拍摄时间是三天前。
“你们演得真像。”谢云启说，“未婚夫妻，恩爱非常。可我知道，你们都在骗对方。你在利用她查真相，她在利用你夺权。但有一点你们忘了——”他指尖点了点照片上萧砚的脸，“你们动了真心。”
萧砚没否认。
“她今天去了车站。”谢云启说，“穿着军装，拿着通行证。可惜啊，裴渊的人早就被我换掉了。她刚下车就被控制住了，现在关在城西的废弃医院。”
萧砚眼神一冷。
“怎么？心疼了？”谢云启笑，“你明明知道她是假的，明明知道她接近你是为了复仇，可你还是让她进了萧家大门。为什么？因为她长得像你死去的妻子？还是因为她……让你觉得自己还活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谢云启靠近他耳边，“你也病了，萧砚。和我一样。我们都活在过去里，走不出来。”
他退后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扔给萧砚。“这是她在车站掉的。她说要去救你妹妹，其实是为了拿盒子。可她不知道，盒子根本不在车上。”
萧砚打开怀表，里面的时间停在四点二十三分。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凝赠砚，愿岁岁长安**。
他合上盖子，握紧。
“你可以去救她。”谢云启说，“但我不会告诉你医院在哪。你得自己找。全城有七家废弃医院，你能赶在天亮前找到她吗？”
“你就不怕我找到她之后反扑你？”
“怕。”谢云启坦然承认，“可我不在乎。因为无论你怎么挣扎，结局都改不了。你逃不掉，她也逃不掉。我们三个，注定要缠在一起，直到有人死为止。”
他走向门口，回头看了眼萧砚，“对了，提醒你一句——她穿的是墨绿旗袍，脚上是红色高跟鞋。雪地里，那双鞋会陷得很深，走不远的。”
门关上，灯灭了。
黑暗中，萧砚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怀表边缘。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又想起谢云启说的那句话。
高跟陷雪，走不远的。
他转身走向角落，蹲下解开萧晚的绳子。胶带撕掉时，她疼得吸了口气。
“哥……”她抓住他的袖子。
“待在这别动。”萧砚说，“我去救人。”
“可是……”
“听话。”他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走向门口。
风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没去整理，径直走入雪夜。
走了几步，他停下，从怀里掏出那封烧过的信。灰烬早已散尽，只剩下一角焦边。
他把它塞回口袋，抬脚继续往前。
雪越下越大。
他拐进第一条街口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一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搭在窗沿。
他没停下，也没看。
轿车缓缓启动，跟在他身后五十米处。
萧砚走进第二条巷子，左手已经握住了匕首。
他知道对方在等他犯错。
他也知道，这一夜，不会有人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