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层遮住，破庙外的风忽然停了。
萧砚站在门口，听见身后简凝的脚步声。她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枪往腰间一插。她的旗袍下摆沾了泥，鬓边那朵白山茶也歪了半寸。
“人已经到了。”她说。
萧砚点头。他知道这十七个人是他三年前埋下的棋子，有的是商会账房，有的在药铺当差，还有两个在邮局收信。他们不知道彼此是谁，只知道每月初七要等一封匿名信。
现在信没来，人却来了。
“你打算让他们做什么？”简凝问。
“先动手一个。”他说，“税务司那个，明天要去城西收账。”
“你不是说要让他坠马？”
“计划变了。”他抬手摸了下耳垂，那里有颗朱砂痣，一直被碎发盖着，“谢云启的人比我想的更快。刚才那人说，城里已经开始搜查外来车辆，连乡道都有岗哨。”
简凝皱眉，“你是说，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不是我们。”他看向她，“是你。”
她一愣。
“沈家昨天晚上报了案。”他说，“说养女失踪，怀疑被人劫走。警方调了照片，你的脸已经贴满了城门。”
她冷笑一声，“沈夫人倒是急。”
“她怕你揭她的底。”萧砚转过身，走向角落那堆破陶罐，“你也知道她做了什么。”
简凝没接话。她盯着自己的手指，右手小指上的疤隐隐发烫。那是小时候被养母用瓷片划的，疼了整整三天，没人管。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问。
“放火。”他说。
她抬头看他。
“烧了沈家的粮仓。”他声音很平，“就在城西，靠近码头那一片。那里囤着冬粮，够全城吃三个月。一旦烧起来，警察和巡防队都会过去救火，城防就会空。”
“然后呢？”
“然后我进城。”他说，“找那个税务司的人，逼他开口。”
她盯着他，“你知道那地方守得多严？白天有四个岗哨，晚上还有巡逻队。”
“我知道。”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蜡封的纸条，“这是我让密云那边送来的通行证，写着你是药材商的媳妇，回娘家探亲。”
她接过纸条，看了眼，“你就指望这个？”
“不止。”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裴渊给的，能打开军部后门的锁。”
她怔住，“你什么时候跟他联系上的？”
“从你被谢云启带走那天就开始了。”他说，“你以为我是一个人在布局？”
她没说话。她想起那天在雪地里，萧砚扑过来替她挡枪，肩膀被打穿，血流了一路。那时她以为他是傻，现在才知道，他早就安排好了退路。
“那你让我去放火？”她问。
“对。”他说，“你最了解沈家的路线。而且——”他顿了顿，“你是他们认定的‘失踪者’，不会有人想到你会主动回来。”
她笑了下，“你就不怕我烧完火跑了？”
“你不会。”他说，“你要亲手了结简柔，就得活着看到她倒台。”
她看着他，很久没动。
外面传来一声猫头鹰叫。
她终于点头，“好。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带汽油。”她说，“不是柴火点的那种火，是要烧得干净的那种。”
他看着她，“你会用？”
“我在乡下看过人烧灶。”她淡淡道，“也知道怎么让火顺着墙往上爬。”
他沉默几秒，从包袱深处拿出一个铁皮桶，“这里有两升。裴渊让人连夜送来的。”
她接过，拎了下，不重。
“什么时候动手？”她问。
“明晚。”他说，“月亮最暗的时候。”
她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他在后面叫住她，“别穿这身旗袍。”
她回头。
“换粗布衣。”他说，“把头发散下来，脸上抹点灰。”
她看着他，“你还挺懂。”
“我死过一次。”他说，“不想再犯同样的错。”
她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第二天傍晚，天阴得厉害。
简凝蹲在城西粮仓外的沟渠里，身上穿着一件灰布衫，头发乱糟糟披着，脸上涂了灶灰。她手里提着铁皮桶，桶口用麻布塞着。
远处传来打更声。
她等了半小时，等到巡逻队换岗的间隙，才慢慢爬上去。粮仓外墙有排水管，她顺着管子往上攀，动作很轻。到了屋顶，她揭开一块瓦，把桶里的汽油倒进去，顺着缝隙流下去。
下面堆着干草和麻袋，全是易燃物。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柴盒，擦亮一根，扔了下去。
火苗蹭地窜起，很快烧到梁柱。
她往后退，却被一块松动的瓦绊了一下，膝盖磕在屋檐上。疼得她咬牙，但她没出声，翻了个身，跳下另一边。
刚落地，就听见脚步声。
她闪进阴影里，看见两个巡警提着灯笼跑过来，嘴里喊着“走水了！快叫人！”
火越烧越大，浓烟冲天。
她趁乱往外走，走到巷口时，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胳膊。
她猛地转身，举起火柴盒要砸。
“是我。”萧砚低声说。
她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我看见火起了。”他说，“就知道是你。”
她摇头，“我不是一个人放的火。”
“什么意思？”
“屋里有人。”她说，“我倒汽油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哭。”
萧砚脸色变了。
“你确定？”
“我听见了。”她说，“是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被堵住了嘴。”
萧砚立刻往回走。
“你疯了？”她拉住他，“火已经起来了！你会死在里面！”
“如果真是人，就不能留。”他说，“我不救人，也绝不害无辜。”
她咬牙，“那我和你一起。”
两人摸到后窗，火势还没蔓延到这里。萧砚用力推开窗，跳进去。
里面果然有个人，被绑在柱子上，嘴上贴着布条。是个年轻女人，穿着粉蓝洋装，脖子上有道烫伤疤。
简凝瞪大眼，“是简柔。”
萧砚扯下她嘴上的布条。
简柔咳了几声，眼泪直流，“你们……快走……谢云启……他设的局……他知道你会来……”
“谁绑的你？”萧砚问。
“沈夫人……她怕我乱说话……把我关在这儿……说要等火烧死了我……”她抽泣着，“可我不是真千金……我是奶娘的女儿……我早就想说了……可没人信我……”
简凝冷笑，“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晚吗？”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简柔抓着她的袖子，“可我现在只想活命……求你……救我……”
外面火更大了，木梁开始断裂。
萧砚一把抱起简柔往外冲。
三人刚跳出窗户，身后轰的一声，屋顶塌了。
街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哨声。
“警察来了。”简凝说。
萧砚把简柔放下，“你自己走。去东街口找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头，告诉他你是沈家逃出来的，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简柔还想说什么，但他已经拉着简凝转身。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说。
两人穿过小巷，刚拐到主道，迎面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
车灯照在他们脸上。
简凝眯眼一看，车牌是军部的。
车停了，车窗降下。
谢云启坐在里面，戴着金丝眼镜，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闪着光。
他微笑，“萧公子，好久不见。”
萧砚挡在简凝前面。
谢云启看着他们，“这火放得不错。不过——”他轻轻摩挲戒指，“你们不该救她。”
简凝握紧拳头。
谢云启缓缓说：“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饵。等着你们，自己跳进来。”
萧砚没动。
谢云启笑得更深，“知道为什么沈夫人会把简柔关在这里吗？因为她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救人。而只要你们出现，我就有理由——当场击毙通缉犯。”
他抬起手，后排车门打开，两个持枪的士兵走出来，枪口对准他们。
简凝慢慢把手伸向腰间。
“别动。”萧砚低声说。
谢云启看着他们，“萧砚，你聪明一世，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你在布局？其实——你一直在我掌心里。”
他摘下眼镜，眼里泛红。
“你长得太像他了。”他轻声说，“所以我给你机会，让你活着，让我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
萧砚盯着他。
“现在，游戏结束了。”谢云启戴上眼镜，“要么死，要么——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