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烟抽完,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开了口说道:“老田,谢广豪把文娜弄回去了。”
老田没反应,像是没听见。
我想听听他的意见,想让他帮我分析分析谢广豪下一步会做什么,也想他告诉我,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他派了个律师来,说得挺好听,什么欣赏人才,摒弃前嫌。”我嗤笑一声:“可他妈背地里拿文娜家里人威胁。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老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躺椅扶手上敲了敲,依旧没说话。
“我知道,上次要不是你那个电话,我和我那帮兄弟,可能早就被谢广豪弄死了:”我欠您一条命,欠兄弟们一个安稳。这个情,我记着。”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可我不明白,田叔。你为什么帮我?我感觉从我送水开始,你一直都在帮我,我能从交不起车费,混到现在开上小车,都是你在背后帮我。”
说着,我不禁眼红起来,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老田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微微摇了摇头,眼睛依旧闭着:“我只是做了我当时应该做的事,你能走到今天,靠的还是你自己。。”
“你一句话就能让谢广豪那种人低头,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可你为什么窝在这个小破水店里?为什么要照看我这么个不入流的小混混?”
我把“小混混”三个字咬得很重,带着点自嘲,也带着不甘。
老田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和仿佛积压了几个世纪的沧桑。
他慢慢地,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他拿起我放在凳子上的那根烟,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放进嘴里。我弯腰过去给他点上,我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给别人点烟了。
“你,”他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像一个人。”
我心里猛地一跳:“像谁?”
老田没有直接回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遥远的事情。
“二十年前的我。”他顿了顿的,接着说到:“那时候的圳城,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没这么多高楼,也没这么多规矩,一天晚上我也像你一样,蹲在那个路口,是我大哥,给了我送水的机会。”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好像在回忆一段不愿触及的记忆。
“他叫驼爷,他’。”
“驼爷?”
我尖叫了一声,无意间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驼爷会不会就是棚子下面的那个驼爷。
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
“驼爷以前在圳城的名气很大,你听过也不奇怪”老田继续说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驼爷,但我知道他将要说一段关于他和驼爷的故事
“那时候,想出头,靠的是胆子,是义气,是敢把命别在裤腰带上玩儿。他是圳城这个码头上,最能打,也最讲义气的那个。别人抢地盘,是为了钱,为了女人。他不是,他是为了能让跟着他的兄弟有口饭吃,不受人欺负。”
老田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温度,一丝……怀念?
“我那时候,就是个愣头青,除了不怕死,啥也没有。”老田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刻意看着我。
“家里穷,吃不饱饭,跑到圳城来谋生。刚开始也是帮这个水店送水。”
“干了一段时间后,他看我骨头硬,不怕事,就让我跟着他。从最底层的小弟做起,帮他看场子,收账,打架什么都干。”
老田的脸上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
“驼爷对手下兄弟,没得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家里有困难,他掏钱;谁被欺负了,他带头去报仇。那几年,我们跟着他,打遍了圳城大大小小的码头、车站,把原来盘踞在那里的几个老混混头子,要么打服,要么赶走。我们的地盘越来越大,兄弟越来越多。驼爷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那时候,多风光啊”老田的眼睛瞟着树上一只麻雀“走到哪里,别人都得恭敬地喊一声波哥’。钱,像水一样流进来;女人,像蝴蝶一样扑过来。觉得这天下,没有我们打不下来的地盘,没有我们摆不平的事。”
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
“可这江湖,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你起来了,就有人眼红,有人想把你拉下去。明的,暗的,防不胜防。”
“驼爷这人,太重义气,也太相信兄弟。他觉得,大家是一起刀口舔血过来的,不会有二心。”老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可他忘了,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在钱和权面前。”
“后来,有人勾结了外面来的过江龙,设了个局。在一个酒局上,绑了我的老婆和孩子。”老田的声音变得干涩,眼泪聚集在下眼睑“给我寄了两根手指,我都没有出卖他。”
我心里一紧,我虽然听东哥说过这个事,但和现在从老田口中听到,完全不一样。
老田闭上眼睛,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但是那眼泪,始终没有流下来。
“后来,他知道了这事,丢下一句话:等我回来了,那天过后,绑我老婆和孩子的人不见了,驼爷也不见了。”
老田突然转过头来。
“你上次问为什么一直守着这个水店,因为我在等我老大回来,他说了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等我发现他应该不会再回来的时候,我也发现我除了这里,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这时, 他的眼泪慢慢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我不知道他说的驼爷,会不会是村里那个驼爷。
但从村里驼爷的种种表现来看,从老田以前说过:南省的故人。
从老田喝毛兰铺茶叶,从老田某些习惯来看,这两个驼爷,就是一个驼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