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吞噬者湮灭后形成的能量通道,极不稳定,如同一条连接地狱与人间的、随时会断裂的脆弱脐带。
当最后一名幸存者踉跄着踏入那片光怪陆离的流光甬道时,巨大的排斥感和失重感便攫住了每个人。四周是扭曲旋转的暗色漩涡,仿佛巨兽尚未完全死透的脏腑在蠕动,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虚无,每迈出一步都需耗尽全身力气,对抗着空间乱流的撕扯。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灼烧的刺鼻气味和规则崩坏后的焦糊感,令人作呕。
队伍沉默地前行,死寂中只余粗重的喘息和艰难跋涉的脚步声。悲痛太过沉重,以至于无人有力气哭泣或言语。他们的人数已不足出发时的十分之一,人人带伤,几乎每个人都在搀扶着同伴,或用临时找到的门板、断裂的武器抬着昏迷不醒的战友,抑或紧紧抱着已故同伴留下的、染血的遗物。
琉背着艾丝,女剑士轻得如同羽毛,但那重量却沉沉地压在琉的心上。她能感受到艾丝微弱的呼吸拂过颈侧,这细若游丝的生命迹象是支撑她不敢倒下的唯一力量。莉娜走在队伍中间,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却始终闪烁着微弱的治愈光辉,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笼罩在由两位重伤冒险者抬着的、并排躺在简易担架上的贝尔和无咎身上。她的魔力早已枯竭,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在压榨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维系着两人那游丝般的气息。
无咎的状况尤为触目惊心。他一头短发尽成雪白,脸上刻满了深重的皱纹,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昏迷中仍因本源近乎彻底枯竭而微微抽搐。贝尔和艾丝则如同破碎的瓷娃娃,浑身骨骼不知碎了多少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通道内危机四伏。不时有细小的空间裂缝如同毒蛇般悄然出现,又或有紊乱的能量团块毫无征兆地爆炸。
“小心!” 一名断臂的战士嘶哑预警,猛地将身边一位步履蹒跚的魔法师推开。
一道无形的空间裂痕擦着魔法师的袍角掠过,将那片布料无声无息地吞噬。魔法师惊魂未定地道谢,却发现预警的战士因用力过猛,自己却失去平衡,向着另一侧一道突然扩张的裂缝跌去。
“抓住!” 旁边的矮人盾战士眼疾手快,用残破的盾牌边缘险之又险地勾住了他的腰带,将他猛地拽回。两人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喘息,脸上满是后怕。这样的险情,在漫长的通道跋涉中不时发生,每一次都提醒着他们,死亡仍如影随形。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几个世纪般漫长。就在绝望即将吞噬最后一丝理智时——
“光!前面有光!” 队伍最前端的斥候用沙哑到极点的声音喊道,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众人精神一振,奋力抬头。只见通道尽头,那令人窒息的扭曲流光逐渐淡去,一片相对稳定、散发着微弱苔藓和水晶光泽的景象映入眼帘,甚至能隐约听到流水声和……人声?
是第18层!“安全楼层”!
希望如同微弱但顽强的火苗,在死寂的心田中重新点燃。然而,出口处因能量冲击而布满了尖锐的暗色空间结晶和扭曲的能量漩涡,穿越这片区域同样危险。
“跟我来!踩稳我的脚印!” 一名浑身浴血、铠甲破碎不堪的重装战士低吼一声,再次扛起残破的塔盾,顶在最前面。他用身体和盾牌硬生生撞开脆弱的结晶,试探着触发小型漩涡,为身后背负着希望的同伴开辟一条血路。结晶碎片在他臂甲上炸开,漩涡的能量撕扯着他的盾牌,但他一步未退。
在这位无名勇士用身体开辟的道路上,残存的队伍相互搀扶,咬紧牙关,以最快的速度冲过了这最后的死亡地带。
当双脚踏上第18层相对坚实(尽管遍布碎石和瓦砾)的地面时,混合着苔藓、湿土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所有人产生了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然而,眼前的景象瞬间将这点虚幻的安慰击得粉碎。
曾经作为中层枢纽、相对繁荣的里维拉镇,已彻底化为一片废墟。断壁残垣焦黑,诉说着这里也曾经历惨烈战斗。更令人心悸的是废墟中随处可见的、姿态各异的尸骸,既有冒险者的,也有怪物的,许多已残缺不全,显然死于规则崩坏的余波或逃散的怪物之口。整个层面依旧弥漫着不安的能量波动,远处偶尔传来岩壁坍塌的闷响。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安全港湾。
一些瑟缩在废墟角落、伤痕累累的身影,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他们是此前滞留在18层、因重伤或担任后勤而未参与最终决战的伤员和支援者。
当他们看清这支从绝境通道中走出的“队伍”时,空气瞬间凝固了。
没有凯旋的荣耀,没有生还的喜悦。只有几十个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的、眼神麻木、步履蹒跚的身影。他们抬着的英雄奄奄一息,他们背负的同伴已然冰冷。
绝望的死寂,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中蔓延。随即,压抑的哭泣声、哽咽声、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声此起彼伏。最后一丝侥幸,在看到这支近乎全军覆没的残军后,彻底破灭。
“莉娜小姐!琉小姐!” 几个熟悉的支援者认出了她们,哭喊着冲过来。
看到这些熟悉却同样伤痕累累的面孔,莉娜和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两人几乎同时脱力,瘫坐在地。莉娜徒劳地用手按住贝尔和无咎仍在渗血的伤口,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琉靠在断墙上,望着18层昏暗的“天空”,重复着,仿佛要确认这一切不是又一个残酷的梦境。
残存的、尚有余力的战士们,开始麻木而机械地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安全的区域,设立起简陋的救护所。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在临时找到的、还算完整的屋檐下,莉娜用颤抖的手,为无咎、艾丝和贝尔进行最紧急的处理。当她看到无咎那刺眼的白发和枯槁的面容,当她感知到艾丝和贝尔体内那几乎彻底破碎的经脉和骨骼时,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不行……这样不行……”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这里的条件……太差了……我只能勉强吊住他们的命……必须立刻回欧拉丽!只有公会最顶级的治疗术和魔法设备……才有可能……救他们……”
琉默默地将水囊里最后一点清水,小心地滴入艾丝干裂的嘴唇。然后,她紧紧握住艾丝冰冷的手,精灵少女沾染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澈坚定。
“我们活下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在对莉娜说,对昏迷的同伴说,也对自己说,“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艾丝小姐,贝尔君,无咎先生……我们一定会……带你们回家。”
仿佛是对这份誓言的回应,躺在担架上、深度昏迷的贝尔,那缠满绷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短暂的、压抑的休整后,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再次起身。他们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加固了担架,小心翼翼地抬起昏迷的同伴。
夕阳(或许是上层水晶模拟的光芒)的余晖,勉力穿透18层浑浊的空气,将昏黄的光线洒在这支沉默行军的队伍身上。他们的身影在破碎的大地上被拉得很长,充满了疲惫、悲伤,以及一种历经浩劫后、无法被磨灭的坚韧。
战斗,暂告段落。
但归家的路,依然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