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荒原,撕扯着嵬名慧月的衣袂,也撕扯着她心中最后一点温存。她站在山岗上,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俯瞰着脚下绵延的奚族营地。方才那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在她心口反复剐蹭。
她看得清清楚楚——她深爱多年的丈夫卫慕烈,将他那件象征身份的银狐裘,轻柔地披在了那个叫林婉的汉女肩上。他微微俯身,动作间是她从未得到过的细致与温柔。他甚至伸出手,极快地、仿佛情不自禁地,拂去了落在对方鬓边的一片枯叶。
就是这个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和坚持。
两年前,父兄决定与奚族联姻,将她许配给卫慕烈时,她心中是窃喜的。那个在诸部大会上英姿勃发、目光锐利的奚族王子,早已是她偷偷倾慕的对象。嫁给他,不仅是部落的利益,也是她隐秘的期盼。
两年来,她努力习奚族礼仪,学着他喜欢的马术箭法,甚至压下其他贵女的骄傲,去迎合他偶尔的冷漠。她告诉自己,他是做大事的人,性情冷硬些也无妨,总有一天,她会用真心焐热他。她记得他每一次出征归来,她远远眺望的身影;记得他每一次微微颔首,都能让她心中雀跃半晌;也记得他收到她精心绣制的护身符时,那声客套而疏离的“有劳”。
她原以为,他就是那样一个天生冷情的人。
可直到今天,亲眼目睹了他对另一个女子流露出那般近乎珍视的神情,她才恍然大悟——他不是没有温情,只是那份温情,从不曾为她预留。
冰冷的恨意,如同荒原上最顽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整颗心脏,汲取着过往所有被忽视的委屈、所有被轻慢的真心作为养料,疯狂滋长。
“卫慕烈……”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齿间仿佛淬了冰,“我把一颗心捧到你面前,你视而不见。一个来历不明的汉女,才来了几天,就让你如此失态……”
她猛地转身,走下高岗,跨上战马,一路疾驰回嵬名部的营地。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比不上她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那曾经因爱而变得柔软的心房,此刻已被冰冷的恨意填满、冻结,最终碎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每一片都折射出复仇的寒光。
当夜,在嵬名部最隐秘的议事大帐中,牛油火把剧烈跳动,映照着四部首领神色各异的脸。
“奚族统治北疆太久,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嵬名察罕——沉声开口,目光扫过拔野古、仆固、同罗三部的首领,“是时候改天换日了。”
拔野古部的老首领捋着花白的胡须,眼神精明:“卫慕烈为了个汉女,连王妃都当众羞辱。这般昏聩,确实不配再统领北疆诸部。只是……此举风险极大。”
“风险?”一直沉默的嵬名慧月骤然抬头,火光在她眼中燃烧,让她整个人带着一种近乎凄艳的决绝,“他卫慕烈将我们各部尊严踩在脚下时,可曾想过风险?!”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在座几位见惯风浪的首领都心头一凛。
她站起身,走到帐中,环视众人:“我嵬名慧月,以先祖之灵起誓,此战,嵬名部将倾尽全力。我不要分割奚族的牛羊草场,我只要卫慕烈——活着落到我手里。”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仆固部的年轻首领眼中闪过野心的光芒:“既然王妃有此决心,我仆固部愿效犬马之劳。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奚族积累的财富、兵甲,由你们三部均分。”嵬名慧月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我只要人。”
同罗部的女族长,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轻笑着打量嵬名慧月:“看来侄女这次,是真的被伤透心了。也好,让男人们知道,我们女人的心,不是那么好伤的。”她顿了顿,“三日后白狼谷春祭,确实是个好机会。”
嵬名慧月不再多言,直接将一枚狼形兵符拍在案上,展开羊皮地图,指尖冰冷地划过谷地:“拔野古部控制谷口,仆固部断其退路,同罗部从侧翼袭击。我嵬名部的铁骑,随我直取中军,擒杀卫慕烈。”
“你要亲手杀他?”嵬名察罕皱眉,他敏锐地察觉到侄女的恨意之下,似乎还藏着别的。
嵬名慧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扭曲的弧度:“杀他?不,那太便宜他了。”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帐篷,看到了遥远的未来,“我要他活着。活着看他众叛亲离,活着看他失去权力、部落,看他珍视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包括,那个让他失了分寸的汉女!”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这个计划透露出的狠辣与决绝,让这些在刀口舔血的部落首领都感到一阵寒意。他们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已经被情伤彻底重塑,变成了一柄只为复仇而存在的利刃。
“事后,”仆固首领试探着问,“那个汉女……林婉,如何处置?”
嵬名慧月眼中寒光暴涨,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彻底宣泄恨意的出口:“她?”她轻轻笑了,笑声却让人不寒而栗,“我要在推翻奚族统治、万众欢呼之时,在卫慕烈面前,让她受尽屈辱而死。让所有人都看着,这就是迷惑卫慕烈、动摇北疆的下场!我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这残酷的计划,终于让四部联盟的最后一丝疑虑消散。共同的利益和嵬名慧月燃烧的恨意,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一起。
风暴,已然就绪。而点燃这场风暴引线的,正是卫慕烈自己,是他亲手将那份深沉的爱,酿成了如今这杯致命的毒酒。嵬名慧月站在帐外,望着奚族王帐的方向,眼中再无半分柔情,只剩下与这北疆寒夜一般无二的、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