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惜棠已蹲在育幼所的竹栏前。
她掌心的金丝草被石臼捣成绿汁,泛着细密的金芒,像撒了把碎星子。
小桃,拿针来。她指尖沾了草汁,在金宝耳根轻抹。
那处原本被黑狗血染脏的毛褪了色,露出粉白的皮肤——细针蘸着草汁点下去时,幼猪哼了一声,甩了甩耳朵,草汁却像被吸进皮肉里,连个印子都没留。
小桃捧着铜灯凑近,睫毛在灯影里颤动:娘子,真的看不见?
等月光。苏惜棠擦了擦针,又转向银团。
这只最胆小的白猪此刻竟乖乖蜷着,耳朵软趴趴贴在她手心里,草汁入肤会顺着血脉走,像藏了根金线。
你记着,辨的时候要顺着耳纹摸,摸到跳动的地方......她的手指在银团耳内轻轻一按,就是这儿。
小桃的指尖跟着探过去,触到那点温热的脉动时,忽然抬头:有了!
像心跳似的!
苏惜棠笑了,眼角还带着昨夜没擦净的泪。
她昨夜守着受伤的种猪喂灵泉水,眼下泛着青,可眼里亮得像星子,往后凡青竹村出去的幼崽,都得有这根。
贩子若敢偷换......她顿了顿,针尾在石臼边缘敲出清脆的响,阿木成,你来试试。
阿木成正扛着根新削的竹棍晃过来,闻言把棍子往地上一戳,弯腰就去扒拉花崽的耳朵。
花崽扭着圆滚滚的屁股要躲,被他用宽手掌按住:别怕,叔就看看你金不金贵。
竹栏外不知谁笑出了声。
阿木成眯着眼凑得极近,忽然直起腰,竹棍地砸在地上:怪了!
这耳朵里当真有丝儿!
像根金线在肉里爬!
哪能是怪?水生挤进来,手里举着块磨得锃亮的铜镜,我用旧铜盆敲的,夜里往耳后一照——他把镜子对准花崽耳朵,月光漏进竹栏的刹那,一道细若游丝的金光从镜中窜出来,瞧!
跟萤火虫尾巴似的!
围观的村民哄地炸开了。
王婶拍着大腿喊:早该这样!
上月李村那贩子拿病猪换我家崽,要不是娘子教的看蹄子法......
都静一静!关凌飞的声音像敲铜锣,震得竹栏簌簌响。
他扛着张兽皮站在育幼所门口,身后跟着七八个猎户,从今儿起,护畜联防队立起来!
阿木成当队长,分三班巡夜——他把兽皮往地上一铺,露出里面浸了松油的麻绳,这是阿木成想的火绳绊马索,挂在栏外,夜风一吹就冒火星子,狼虫虎豹见了直往后缩!
阿木成挠着后脑勺笑:昨儿试了试,拴在村头老槐树上,半夜来了只狐狸,刚凑近就炸毛跑了。
还有哨子!人群里钻出个小娃,举着根竹哨子晃,阿木叔说一响警戒,二响聚人,三响......
三响放犬!大黑从关凌飞脚边窜出来,尾巴拍得地面咚咚响。
它脖颈上的伤还没好全,毛结着血痂,可喉咙里的低吼震得竹栏嗡嗡响,几个小娃吓得往大人身后躲,又偷偷探出脑袋笑。
赵金花挤到苏惜棠跟前,手里攥着件青布披风。
她手指上沾着线头,显然熬了半宿:娘子,巡夜的衣裳。
里子絮了棉花,后心还绣了护心镜......她声音突然低下去,眼眶发红,我男人走得早,从前总觉得日子就这么熬着吧。
可看你们把青竹村守得......她吸了吸鼻子,把披风往苏惜棠怀里一塞,这一回,咱们守得住。
苏惜棠捏着披风角,指腹蹭过那歪歪扭扭的字。
她正想说什么,老周的声音从育幼所外传来:苏娘子!
老周是村里的老马夫,此刻正扒着竹栏往里头探,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我今儿去镇里兽医堂送草,见他们往废纸堆里扔这个......他抖着手展开纸,背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您瞧瞧,是不是有啥说道?
张伯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
他只看了两行,手就抖起来:蚀骨虫?
这虫三年前我在医书里见过!
无色无味,钻进牲畜耳朵里潜伏,三年后啃骨头......到时候孙不寿再跳出来,村民还不得把他当活神仙?
苏惜棠的手指掐进掌心。
她想起前日在黑市见到的木牌,想起刀疤六说明儿当众宰了,原来早有算计。
她转身对小桃说:去把灵田里的金丝草全收了,烧成灰。
阿木成,带两个人去熬断疫汤——用艾叶、苦楝子,按我前日写的方子。她接过老周的纸,指尖重重敲在见风则活四个字上,虫要见风活,咱们就断了它的风路!
草灰混进饲料,汤子喷遍栏舍,我倒要看看,他的虫还怎么钻!
深夜,灵田泉眼旁。
苏惜棠蹲在金丝草母株前,月光透过玉佩照下来,草叶上的金纹突然颤动起来。
她屏住呼吸,只见草心映出一团模糊的影子——是西头栏舍的花母猪!
它原本温驯地趴着,此刻突然站起,用脑袋撞竹栏,耳朵里的金光忽明忽暗,像被人拿针挑着。
反标记......苏惜棠猛地站起来,玉佩在胸前发烫。
她想起孙不寿掀桌的动静,想起刀疤六说的迷魂香,心跳得像擂鼓。
她抓起放在泉边的铜哨,对着夜空吹了三声——这是只有关凌飞听得懂的暗号。
脚步声从田埂传来,关凌飞的披风还沾着巡夜的露水:怎么了?
把种猪移到暖棚最里头。苏惜棠拽着他的手往育幼所跑,大黑必须跟着,一步都不能离。
还有联防队......
已经加了岗。关凌飞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茧传过来,我让阿木成把火绳索绕了暖棚三圈,哨子就挂在他脖子上。
月光爬上暖棚顶时,苏惜棠摸着花母猪耳内的金光,终于松了口气。
可她刚直起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哨响——是警戒的第一声。
她和关凌飞对视一眼,同时往门口跑。
第二声!关凌飞的声音里带着紧绷的锐度。
第二声哨音紧跟着划破夜空。
苏惜棠的手按在玉佩上,能清晰感觉到里面的灵泉在翻涌。
她知道,第三声哨响很快就会来。
而此刻,暖棚深处的花母猪突然停下撞栏的动作。
它抬起头,耳朵里的金光猛地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