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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青竹村的王二婶端着陶碗从灵乳坊前挤出来,碗里浮着层乳白的汤沫,蒸腾的热气糊在她眼角:真有了!

苏娘子的仿乳汤又开了!

这句话像颗炸在晨雾里的炮仗。

蹲在墙根啃冷薯的刘阿公地站起来,手里的薯块掉在地上;抱着烧得滚烫的小孙子的李阿婆连鞋都顾不得提,踉跄着往乳坊跑,被门槛绊得膝盖发红也不觉得疼。

乳坊里,苏惜棠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望着灶上咕嘟冒泡的八口大铁锅。

她熬了整夜,额前碎发沾着汗,眼睛却亮得惊人——昨夜石岭村送来三个烧得说胡话的幼童,她用普通羊乳加三倍金丝草浓缩,又给每个孩子扎了大椎、曲池两穴,天快亮时,最小的那个女娃终于攥住了她的手指。

苏娘子!

张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七十岁的老药农柱着拐杖,鼻尖还沾着灶灰——他天没亮就来搭手烧火,此刻正端着她特意留的一碗汤,吹凉了小口抿着。

如何?苏惜棠凑过去,指节抵着后腰轻轻捶。

张伯的喉结动了动。

这汤没有灵乳的甜润,反而带着金丝草特有的清苦,可咽下时,胃里却腾起股暖烘烘的热流,像寒冬里揣了个烧红的炭盆。

他突然放下碗,颤巍巍抓住她的手腕:我给县太爷瞧过病,给州府大夫人配过安胎药,可从没喝过这样的汤。他浑浊的眼睛泛着水光,无灵又怎样?

你这汤里熬的是仁心,是比灵泉更金贵的火。

话音刚落,乳坊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

不知谁先喊了句苏娘子无灵亦能救人,立刻引动满村应和。

李阿婆抱着退了烧的小孙子挤进来,把怀里揣的两个鸡蛋硬塞给苏惜棠:我家狗蛋说,苏姨的手比他娘的还暖!

苏惜棠被推得踉跄,手撑在灶台上,突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雨幕里冲进个青衫书童,发梢滴着水,怀里紧抱着卷用油布裹的书。

他额角沾着泥,却顾不上擦,红着眼眶把油布往桌上一摊:我是县学的阿青,这是我家祖上传的《地脉志》残卷!

苏惜棠抬眼,见那书册边角已经发脆,墨迹却清晰——第三页上赫然写着:福女承契,血祭三轮,一轮启门,二轮通脉,三轮补天。

她的指尖猛地一颤。

这与那日晶茧里传来的三轮血祭竟分毫不差!

翻到末页,一幅模糊的图腾跃入眼帘:女子立于地心,血液化河注入巨碑,碑上刻着地母牧灵四个古字。

我读了三夜。阿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发颤,碑上的话、您说的血祭,全在这卷里。

苏娘子,这......这是您的命契啊!

祠堂里的烛火噼啪炸响。

关凌飞攥着猎刀的手青筋暴起,刀鞘在桌案上磕出个白印:三轮?

第二轮要耗多少血?他突然拍桌,震得茶盏跳起来,不祭!

大不了我们收拾铺盖,我去深山猎熊,你在溪边采药,日子苦点又怎样?

小桃缩在墙角,手里的针线团滚到苏惜棠脚边。

她看着自家嫂子——那个总在灶前笑盈盈搅汤的人,此刻正盯着残卷上的图腾,眼底像烧着团火。

凌飞。苏惜棠伸手覆住他手背,你记得上个月吗?

村东头的老井突然干了,西山的野果结得像算盘珠。她指腹摩挲着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地脉在喊渴。

若我不祭......她喉结动了动,青竹村会先旱三个月,再涝半个月,田毁屋塌,比现在更苦十倍。

关凌飞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他盯着她眼下的青黑,想起昨夜她给幼童扎针时,手稳得像山岩;想起她熬汤时被灶火烧红的手腕;想起她站在村口说我们一起活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那我陪你。他突然低头,用胡茬蹭了蹭她发顶,第二轮要多少血,我来抽。

苏惜棠猛地抬头,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底。

黄昏时雨下得更急了。

关凌飞送阿青出村,回来时裤脚全是泥。

他经过永安河边,突然顿住脚步——往常清凌凌的河水,此刻泛着浑浊的黄,像被谁打翻了黄泥桶。

凌飞哥!

上游洗衣的张婶踮着脚喊:这水咋突然变浑了?

我家那口子去下游张家庄送盐,该不会......

关凌飞望着翻滚的河水,喉结动了动。

他摸了摸腰间的猎刀,转身往祠堂跑——那刀鞘里,还留着他昨夜偷偷藏的,苏惜棠熬汤时蹭上的奶渍。

而此刻的祠堂里,苏惜棠正对着残卷上的图腾发怔。

玉佩贴在她心口,晶茧下的古碑纹,不知何时又爬上了第二笔金痕。

祠堂里的烛芯“滋”地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在残卷边缘,苏惜棠这才惊觉自己盯着玉佩看了半刻钟。

那抹金痕从晶茧底部攀上来时,她掌心沁出薄汗。

三天前空间灵泉突然干涸时,系统提示音说“三轮血祭未启,灵气暂闭”;昨夜给幼童扎针时,银针在穴位上滞了滞——从前灵泉洗练过的手,此刻竟要凭十足的腕力才能扎准大椎穴。

可这道金痕……倒像是什么在回应她昨夜对着残卷说的那句“我认了”。

“惜棠?”

关凌飞掀帘进来时,雨丝跟着卷了半片进来,沾在他眉梢。

他手里端着陶碗,碗里的红糖姜茶还冒着热气:“周婆煮的,趁热喝。”

苏惜棠这才发现自己指尖冰凉,接过碗时,玉佩在掌心硌出一道红印。

她垂眸抿了口茶,甜暖的姜味漫开,顺口问:“永安河的水……真浑得厉害?”

“张婶说下游张家庄的人来讨水了。”关凌飞蹲在她脚边,替她揉着发僵的脚踝,“我去河边看了,那水黄得像掺了黄泥,捧起来闻着有股子腥。”他忽然顿住动作,抬头时眼里压着暗火,“你别想着今晚就去,我让阿虎守着村口了,要去也等明早——”

“凌飞。”苏惜棠放下碗,用沾着姜茶甜气的手捧住他的脸,“张家庄有三十户人,老井早干了半月,全靠永安河打水。要是水有毒……”她喉结动了动,“我是大夫。”

关凌飞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

他心跳得急,震得她掌心发麻:“我知道。所以我把猎刀磨好了,药箱捆在马背上了,周婆的药碾子也装好了——我陪你去。”

雨幕在子夜时分涨成了暴雨。

苏惜棠裹着油布坐在马背上,关凌飞牵着缰绳走在前面,马蹄溅起的泥水打湿了他半条裤腿。

周婆缩在马车里,怀里抱着个大木匣,里面是晒干的金丝草和整筐艾叶;张伯举着灯笼坐在车辕上,花白的胡子被雨打湿,黏成一绺一绺的:“苏娘子,你说的药熏法,当真能行?”

“古方里有‘烟熏防疫’的说法,只是没人试过用在村子里。”苏惜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灵泉用不了,只能赌一赌——金丝草去热,艾叶驱寒,苍术燥湿,凑在一块儿熏,总比喝脏水强。”

张家庄的灯火在雨幕里像几点晕开的墨。

还没进村,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有个光脚的小娃娃从门里跌出来,撞在苏惜棠腿上,她蹲下身,触到孩子额头时倒抽一口冷气——烫得能烙饼。

“都别围过来!”关凌飞抽出猎刀往地上一插,震得泥点飞溅,“苏娘子要开药,都回屋等着!”他转头时眼里像烧着火,“惜棠,你说怎么干。”

苏惜棠解下油布裹住小娃娃,抬头时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周婆,把艾叶和苍术分五十份,一家一份;张伯,烧两锅开水,我要煮金丝草汤——老弱病残先喝。”她摸出随身的银针包,“凌飞,跟我去最里面那户,那家咳嗽声最密。”

三天后张家庄的晨雾里飘着股清苦的药香。

苏惜棠站在村口,看着李阿婆抱着孙子在晒谷场转圈——那孩子昨天还咳得喘不上气,今儿个竟能揪他奶奶的银簪子了。

张伯蹲在墙根,用枯枝在地上画药方:“苏娘子,你把《千金方》里的‘熏艾条’和《本草拾遗》的‘金丝草饮’揉一块儿,这法子……”他突然笑出了声,“我活了七十岁,头回见死方走成活路。”

“不是死方活了。”苏惜棠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这三天她只睡了四个时辰,“是病人等不得。”

话音未落,腕间一凉。

小青蛇不知何时从玉佩里钻了出来,金身沾着晨露,尾尖在泥地上划出三道水痕,渐渐凝成虚浮的字迹:“脉将溃,速归。”

苏惜棠的瞳孔骤缩。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小青蛇的脑袋:“青竹村的地脉?”

小青蛇的蛇信子扫过她手背,算是应了。

归村的马车上,关凌飞攥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

他瞥了眼闭目养神的苏惜棠,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青黑的影子,到底没忍住:“要不先歇一夜?”

“等不得。”苏惜棠睁开眼,“地脉要是溃了,青竹村的田要废,井要干……”她没说后半句——上回地脉不稳时,她在灵田空间里见过那条盘在地下的“脉”,像条被抽了筋的蛇,正一寸寸裂开。

灵田空间的月光总是比外面亮些。

苏惜棠站在地脉古玉前,看着那道裂痕又往深处爬了半指。

古玉吸收血气的速度慢得离谱,昨天她刺指尖滴了三滴血,现在才渗进去半滴。

“不可轻祭。”

小青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它盘成环状挡在古玉前,金身泛着微光,“《地脉志》残卷不全,三轮血祭的规矩没写透。上回你祭了一轮,空间扩了五亩;要是二轮祭错了……”它蛇尾轻拍古玉,“这脉会把你的血吸干。”

苏惜棠摸出银针的手顿在半空。

她想起阿青昨天说的“补天远征”,想起残卷里“守碑人之魂为灯”的字样,突然笑了:“原来不是我选路,是路选我。”

第二日阿青来的时候,雨过天晴。

他跑得满脸通红,怀里的油布包还滴着水:“苏娘子!我又翻了祖宅的老箱子,找到半页批注!”他展开泛黄的纸页,指尖发颤,“上面说‘补天远征,必携三宝——龙血藤为引,地母契为钥,守碑人之魂为灯’!”

苏惜棠的呼吸一滞。

那夜她在灵田空间里见过的残魂,曾贴着她耳边说:“守碑人等了三百年……”此刻纸页上的字,竟与那残魂的话分毫不差。

“您……可曾梦见什么守碑之人?”阿青小心翼翼地问。

苏惜棠望向西北方的断龙崖——那里是青竹村的尽头,传闻曾有巨龙坠亡,崖底终年云雾缭绕。

她握紧腰间的玉佩,地母契的纹路隔着布料硌着她的小腹:“原来路早就写好了……”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这代价,比我想的重。”

第五夜,苏惜棠刚吹灭烛火躺下,枕边的玉佩突然烫得惊人。

她猛地坐起,见小青蛇从玉佩里窜出来,金身绷得笔直,蛇信子急促地吞吐着,朝着西北方的窗棂发出嘶鸣。

关凌飞也醒了,他揽住她的肩,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断龙崖方向的云层里,有一星幽蓝的光,像极了那天残魂眼里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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