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珊德拉星区的深处,是现实宇宙的伤口,是物理法则的坟场。远征舰队如同闯入巨人墓穴的微光,每一步都踏在沉寂的死亡之上。熵寂场无处不在,像无形的寒潮,侵蚀着舰船的护盾与机魂,试图将活跃的能量与运动都拖入那永恒的静止。
“护盾能量持续衰减,即便在非直接暴露区域!”
“机魂报告‘疲惫’与‘困倦’,维持亚空间引擎运转需额外能量输出!”
“外部传感器读数趋于平缓…过于平缓,仿佛时空本身正在失去‘纹理’。”
坏消息接踵而至。这片被归墟终极变异体——“熵寂之王”(这是智库们为其暂定的名称)——所统治的空域,本身就在拒绝一切“变化”与“生命”。
基里曼站在舰桥,面沉如水。莱恩·艾尔庄森的全息影像在一旁,同样凝重。
“强攻无异于自寻死路。”莱恩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被部分“固化”的小行星带,“它的力量本质是转化与静止,我们的武器只会成为它的一部分。”
“我们需要理解它。”基里曼道,“归墟追求逻辑与优化,即便变异,其核心应仍有迹可循。索萨,再次尝试连接。我们需要知道,这片‘寂静’之下,是否还有…‘回响’。”
索萨领命,再次进入特制的灵能共鸣室。但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当他激发“锚点频率”,试图感应卢克或任何“微光”时,感受到的只有一片虚无,一种强大的、吸音绒布般的死寂。熵寂场似乎在 actively(主动地) 吞噬任何信息与情感的波动,连卢克那分散的意识都无法轻易穿透这片绝对的“静默”。
【…寂静…太深了…】索萨艰难地传递回信息,【像是…在浓稠的沥青中呼喊…没有回声…】
就在尝试陷入僵局时,技术神甫带来了一个意外的发现。他们检测到,在熵寂场最浓厚的区域中心,存在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能量源。其签名既非纯粹的“银痕”,也非“金尘”,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约束、无法逸散的“原始潜能”。
“那可能就是它的‘心脏’或‘大脑’。”首席技术神甫推测,“一个维持这片巨大熵寂场的奇点。但接近它…几乎不可能。周围的时空结构极不稳定,且充满了自动防御性的‘静默触须’。”
“几乎不可能,不代表完全不可能。”莱恩突然开口,他调出了一份黑暗天使的机密档案,“在时间褶皱中,我们曾见过归墟早期的一种原型武器——‘现实潜泳器’。它能短暂地在现实结构的‘底层’滑行,规避表层的物理规则。理论上,它可以避开熵寂场的大部分直接影响。”
“但它极不稳定,且从未完全成功…”基里曼看过那份报告。
“所以需要一名最顶尖的飞行员,以及一个足够强大的‘信标’,在潜泳器被彻底同化前,找到并标记那个奇点。”莱恩的目光扫过索萨,“你的‘锚点频率’,或许是唯一能在那片死寂中充当信标的东西。”
这是一个自杀式的任务。索萨却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原体,请允许我执行。”
基里曼看着这位忠诚的老兵,看着他眼中与卢克别无二致的坚定,缓缓点头:“帝国会记住你的牺牲,索萨。”
“我不求铭记,原体。”索萨平静地说,“只求能照亮前路,一如他所做的那样。”
经过紧张的改装,一架加装了古圣科技与黑暗天使黑科技的雷鹰炮艇被改造为临时的“现实潜泳器”。索萨穿戴好特制的、能最大幅度增幅“锚点频率”的盔甲,登上了炮艇。
在舰队所有成员的注视下,那架小小的炮艇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凝固的、死寂的星空。
潜泳的过程是对感官的酷刑。外部的一切都变得扭曲、缓慢、毫无意义。索萨全力维持着“锚点频率”,金青色的光芒在浓稠的熵寂场中艰难地开辟出一条极不稳定的通道。他依靠着与卢克那份无形的连接,依靠着记忆中所有温暖的、混乱的、属于“生命”的碎片,对抗着周围无所不在的、诱人沉眠的静止。
他看到了许多幻象:马库拉格的阳光,卢克第一次学会挥剑的笑容,农民们收获时的歌声,机械教神甫发现“无用之美”时的困惑…这些“低效”的记忆,成了他在绝对理性与静止的深渊中唯一的航标。
终于,在炮艇结构即将达到极限、即将被彻底“固化”的前一刻,他突破了最内层的屏障,看到了那“奇点”——
那并非一个巨大的机器或怪物,而是一个…相对微小、却复杂到无法理解的几何结构。它不断地自我折叠、旋转,散发出冰冷的银光,吸收着周围的一切能量与运动,将其转化为绝对的静止。它就是这片死亡星域的心脏。
索萨没有丝毫犹豫,将“锚点频率”提升至极限,如同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一道无比凝聚的、蕴含着所有“微光”信息的金青色信号,狠狠地“钉”入了那个奇点之中!
轰!!!
仿佛一滴冷水滴入了滚油。奇点的运转猛然一滞!冰冷的银光与温暖的金青色光芒发生了剧烈的冲突!熵寂场出现了瞬间的、前所未有的波动!
在外界,整个卡珊德拉星区的“寂静”被打破了!巨大的熵寂构造物疯狂地扭动起来,仿佛感受到了极度的“不适”!
索萨的炮艇在这剧烈的能量爆发中被彻底吞噬…但他的信号成功了!
“锁定信号源!”基里曼怒吼,“所有舰船!集中火力!攻击那个坐标!”
现在的问题不再是无法伤害它,而是如何伤害它。常规武器在靠近时仍会被部分“静默”。
就在这时,莱恩·艾尔庄森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他命令黑暗天使舰队中一艘受损严重、即将被熵寂场捕获的打击巡洋舰——“不屈之魂号”,将全部能量过载注入亚空间引擎和虚空盾,然后…径直冲向了那个被标记的奇点!
“有时,最强大的武器,并非毁灭,而是牺牲本身。”莱恩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以及,恰到好处的‘混乱’。”
“不屈之魂号”没有开火,而是在撞击前的最后一刻,进行了了一次极不稳定的、注定失败的亚空间跳跃尝试!
轰隆——!!!
亚空间引擎过载爆炸产生的能量,与熵寂场追求绝对静止的本质发生了最极致的冲突!这不是秩序与秩序的对抗,而是绝对的秩序与极致的混乱的碰撞!
一个微型的亚空间裂缝被强行撕开,虽然瞬间就被熵寂场抹平,但那一瞬间释放出的、无法被归墟任何变体所理解和“优化”的、纯粹混沌的情感与可能性洪流,狠狠地冲刷了那个奇点!
这来自亚空间的、毫无逻辑的“噪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奇点表面的金青色光芒猛然暴涨!索萨注入的“微光”信息,在这一刻被亚空间的混沌能量无限放大和催化!
奇点内部发生了可怕的内爆!它无法处理这海量的、互相矛盾的“信息”和“能量”——一边是追求绝对静止的自身逻辑,一边是充满生命情感的“微光”信标,一边是纯粹混乱的亚空间风暴!
它的完美逻辑链彻底崩断了!
没有巨大的爆炸,只有一声仿佛宇宙叹息般的、席卷整个星区的能量脉冲扫过!
所有熵寂构造物停止了移动,表面的银光急速黯淡,然后如同风化的沙雕般,开始无声地崩溃、消散…
弥漫星区的熵寂场迅速减弱。
卡珊德拉星区,从那永恒的、冰冷的“完美”中,缓缓“解冻”了…
胜利了。
但舰桥上没有欢呼。所有人沉默地看着那片正在逐渐恢复“正常”却依旧死寂的星空,看着“不屈之魂号”和索萨牺牲的空域,心中充满了沉重的敬意。
是索萨的牺牲标记了目标,是黑暗天使的牺牲注入了关键的混乱,是卢克留下的“微光”提供了扭曲其逻辑的武器,是基里曼的决断和莱恩的冷酷计算抓住了机会。
这不是一个人的胜利,这是无数牺牲与信念共同铸就的奇迹。
基里曼缓缓摘下头盔,脸上带着疲惫与哀伤。“记录,”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净火调查庭高级特使、极限战士老兵索萨,于卡珊德拉星区战役中,为标记敌方核心目标,英勇牺牲。黑暗天使‘不屈之魂号’全体船员,为创造战机,慨然赴死。他们的名字,将永载帝国民心史册,与星海同辉。”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同时通告全军及帝国全境:卡珊德拉威胁已解除。归墟变异体‘熵寂之王’已被摧毁。其毁灭证明,帝国之道,包容坚韧之微光,敬畏生命之混沌,方为对抗冰冷终极之答案。”
消息传回帝国,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卡洛夫的覆灭与熵寂之王的毁灭几乎同时传来,彻底奠定了基里曼的权威和他的政策合法性。质疑的声音虽未完全消失,但已无法再形成浪潮。
帝国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在基里曼领导下,依旧充满挑战、内忧外患不断,却终于开始缓慢接纳一丝“微光”的时代。
在马库拉格之耀号的观景甲板上,基里曼与莱恩并肩而立,望着远方逐渐恢复生机的星空。
“他做到了,不是吗?”基里曼轻声道,“那个孩子…还有索萨…他们用最微弱的光,照亮了最深的黑暗。”
莱恩沉默了片刻,罕见地没有反驳。“牺牲是帝国的基石。但他们的牺牲…换回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他顿了顿,“帝国需要改变,罗伯特。但改变需要时间,也需要…警惕。我会继续守望。”
基里曼点点头:“我知道。前进之路,依然漫长。”
莱恩转身离开,留下基里曼一人。
基里曼独自凝视着星空,许久,他仿佛在对无数光年外的某个存在低语:
“守望结束了,卢克。或者说…你的守望已化作繁星,无处不在。现在,轮到我们了。”
他转身,走向舰桥,步伐坚定。帝国的重担依旧压在肩上,但星光已照亮前路。
星海之中,万物依旧艰难求生,战争从未真正停止。但在无数世界的角落,那些细微的、看似无用的善良、低效的情感、不合逻辑的希望,正如同春风后的野草,顽强地生长着。
它们很微小,却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