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寒气像是浸了水的棉布，沉甸甸地裹在人身上。沈老三和沈大牛几乎是摸着黑，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沈家老宅的后门。沈老三肩上扛着锄头，沈大牛则背着一个破旧的、打着补丁的麻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三个竹编的捕鱼笼，还有沈星落昨晚挖的那小半罐子蚯蚓。
父子俩的心都跳得很快，一半是冷的，一半是紧张的。这法子真能行吗？那三个看着有些简陋的竹笼子，真能困住滑溜的鱼？
他们不敢走大路，专挑着田埂小路和杂草丛生的荒地走，脚下踩着枯草和薄霜，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清晨的村庄还在沉睡，只有零星的鸡鸣狗吠远远传来。
很快，就到了青溪河边。河水在微熹的晨光下泛着清冷的波光，水汽混着河泥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沈老三熟门熟路地带着儿子钻进那片茂密的芦苇荡。一人多高的枯黄芦苇杆子密密匝匝，像一堵天然的屏障，将他们的身影完全遮掩。
拨开最后几丛芦苇，那个隐秘的回水湾出现在眼前。水面相对平静，泛着深沉的墨绿色，岸边堆着几块巨大的、长着青苔的石头。
“就是这儿！”沈老三压低声音，指着水面，“笼子就下在那几块大石头后面，水草多的地方。”
父子俩蹚着冰冷的浅水，小心翼翼地将三个捕鱼笼从麻袋里拿出来。沈大牛打开罐子，一股泥土和蚯蚓特有的腥气散出来。他忍着那味儿，捏起几条肥硕扭动的蚯蚓，每个笼子里都塞进去好几条。
“放吧！”沈老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大牛深吸一口气，将第一个笼子沉入水中，选了个靠近大石头缝隙、水草丰茂的位置。竹笼缓缓下沉，水面冒出一串细碎的气泡。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看着三个笼子都稳稳地沉入水底，只留下系在岸边芦苇根上的草绳在水面下若隐若现，父子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走！回去！天快亮了！”沈老三拉了儿子一把，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退出芦苇荡，带着空麻袋和空瓦罐，像做贼一样匆匆往家赶。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寒冷的空气里回荡。
回到西屋，闩上门，林秀娘和沈星落已经起来了。看到父子俩冻得发青的脸和空麻袋，林秀娘的心沉了一下，刚想问，沈老三就喘着粗气，眼睛却亮得惊人：“成了！笼子……都下好了！就等……等收了！”
“真……真能成？”林秀娘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沈星落没说话，只是倒了点温在灶上的热水递给父亲和哥哥。她精神力悄然探出，感知着父亲和哥哥身上残留的河水和泥土的气息，还有他们胸腔里那剧烈跳动的心脏——那是混杂着寒冷、疲惫和巨大希望的心跳。
这一天，对沈家三房来说，格外漫长。
沈老三和沈大牛强打着精神去干活，沈老三跟着沈老大去翻地，沈大牛则被沈老太支使着去村尾帮人扛木头，工钱自然是落到沈老太手里。林秀娘也心神不宁地做着针线，时不时就看向窗外日头的影子。只有沈星落，看起来最平静，该劈柴劈柴，该喂鸡喂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王氏倒是敏锐地察觉到三房今天气氛有点怪。吃午饭的时候，她吸溜着稀粥，小眼睛在三房几人脸上扫来扫去：“哟，老三，大牛，这大冷天的出去一趟，回来魂不守舍的？捡着金元宝了？”
沈老三闷头扒饭，瓮声瓮气：“没……没有，就是冻着了。”
“哼，冻着？我看是偷懒冻的吧！”王氏撇撇嘴，没看出更多破绽，也就懒得再问。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天擦黑。
沈老三和沈大牛胡乱扒拉完晚饭，放下碗就说去荒地看看白天翻的地。沈老太骂了句“穷讲究”，也没多管。父子俩再次扛起锄头，背上那个破麻袋，顶着傍晚的寒风，心急火燎地再次扑向青溪河边的芦苇荡。
这一次，他们的脚步更快，心也跳得更急！是成是败，就在这一刻了！
钻进芦苇荡，找到系草绳的位置。水面上已经看不到草绳了，被水流冲得半沉半浮。沈大牛迫不及待地抓住其中一根，入手就觉得沉甸甸的！他心头猛地一跳！
“爹！有分量！”沈大牛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狂喜的颤抖。
“拉！快拉上来！”沈老三也激动起来，声音发紧。
沈大牛憋足了劲儿，开始往上拽那根草绳。水下的笼子似乎被什么东西用力拉扯着，晃动着，阻力很大！哗啦一声水响，第一个捕鱼笼被提出了水面！
昏暗中，父子俩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竹笼里，几条银光闪闪、肥硕的鱼儿正在疯狂地扭动挣扎！拍打着竹篾，溅起冰冷的水花！最大的一条白鲢，怕是有小臂长！还有几条巴掌大的鲫鱼，挤在一起扑腾！
“鱼！真有鱼！好多鱼！”沈大牛激动得差点喊出来，被沈老三一把捂住嘴。
“小声点！”沈老三的声音也在发抖，但更多的是狂喜！他凑近了看，笼子里起码有三四条大鱼，还有几条小的！那入口的倒刺竹篾，牢牢地卡住了它们，根本出不去！
“下一个！快！”沈老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第二个笼子拉上来，同样沉甸甸的！里面的鱼甚至更多！除了鲫鱼，还有两条黄澄澄的、背鳍尖锐的嘎牙子鱼！
第三个笼子分量稍轻，但也有两条不小的鲫鱼和几条小鱼！
三个笼子都提上岸，放在芦苇丛里。里面的鱼加起来，怕是有十几条！大的小的，白的黄的，挤在笼子里噼里啪啦地乱跳，银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动，鱼腥味混着水汽弥漫开来！
“成了！真成了！落落的法子成了！”沈大牛看着这一堆活蹦乱跳的鱼获，激动得脸都红了，恨不得抱起笼子转几圈！
沈老三蹲在地上，粗糙的大手忍不住去摸了摸一条还在奋力摆尾的大白鲢，那冰凉滑腻、充满生机的触感，让他眼眶发热。多久了？多久没见过这么多、这么鲜活的鱼了？这不仅仅是鱼，是实实在在能换钱的东西！是他们三房翻身的希望！
“快！装起来！别让人看见！”沈老三猛地回神，声音急促。他飞快地打开带来的破麻袋。
沈大牛也反应过来，赶紧帮忙。父子俩手忙脚乱地将三个捕鱼笼里的鱼一股脑倒进麻袋里。活鱼在麻袋里疯狂地跳动挣扎，麻袋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坠手！
“爹！好沉！”沈大牛掂量了一下，脸上是纯粹的、巨大的喜悦，“这得有多少斤啊！”
“小声！走！”沈老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芦苇荡外没人，才示意儿子背上麻袋。他自己则迅速将三个空了的捕鱼笼重新沉回原来的位置，又塞了几条蚯蚓进去。明天，后天……只要没人发现，这里就是他们的聚宝盆！
沈大牛背着那不断蠕动的、沉甸甸的麻袋，感觉像背着一座金山！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沈老三跟在后面，脸上是长久压抑后终于看到一丝曙光的激动和紧张。
父子俩像来时一样，避开人烟，急匆匆往家赶。只是这一次，麻袋里不再是空的，而是装满了活蹦乱跳的希望！
回到西屋，闩上门。林秀娘和沈星落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林秀娘的声音带着颤音。
沈大牛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将肩上的麻袋放到地上，然后猛地解开袋口！
哗啦！ 十几条大小不一的鱼儿瞬间涌了出来！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弹跳！银光闪闪，水花四溅！狭小的西屋地面，瞬间被这鲜活的生命力填满了！
“啊！”林秀娘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满地活蹦乱跳的鱼，巨大的惊喜让她说不出话来！真的！真的有鱼！这么多鱼！
沈星落眼中也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比她预想的还要好。这青溪河果然资源丰富。
“我的老天爷……”林秀娘终于找回了声音，激动得直拍胸口，“这么多！这么多鱼！”
“娘！落落！你们看这条！多大！”沈大牛抓起那条最大的白鲢，鱼尾巴还在用力甩动，溅了他一脸水珠，他却笑得像个傻子。
“好！好！太好了！”沈老三搓着手，激动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了两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光彩，“这下……这下真能换钱了！”
“可是……”林秀娘惊喜过后，又犯了愁，看着满地的鱼，“这么多鱼，咋弄？放哪儿？味儿这么大，要是……”
“明天就是大集！”沈老三眼睛发亮，斩钉截铁地说，“天不亮，我和大牛就去镇上！把这些鱼卖了！”
“对！去镇上卖！”沈大牛立刻附和，“镇上人多，鱼能卖上价！”
“鱼不能放，得养着。”沈星落冷静地开口，打断了兴奋的父兄。她指了指墙角一个废弃的、积了灰的大瓦盆，“用这个，装上水，把鱼养里面。放点水草，能活到明天早上。”这是末世基地里学到的临时养鱼法。
“对对对！还是落落想得周到！”沈老三立刻去搬那瓦盆。沈大牛则飞快地跑到后院水井边，打来几桶清水倒进盆里。林秀娘也赶紧帮忙，把地上还在蹦跶的鱼一条条捡起来放进水里。
很快，十几条鱼就被转移到了盛满清水的大瓦盆里。拥挤的空间让它们暂时安静下来，只有鳃盖还在急促地一张一合。鱼腥味在狭小的西屋里弥漫开来。
“味儿……”林秀娘有些担忧地皱眉。
沈星落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通风。她强大的精神力再次悄然探出，覆盖住整个西屋，将那浓郁的鱼腥味牢牢锁在屋内，不让一丝逸散出去惊动堂屋和东屋的人。
“没事，明天一早就走。”沈老三看着盆里游动的鱼，像是看着最珍贵的宝贝，“落落，这鱼……能卖多少钱？”
沈星落回忆了一下原主模糊的记忆和听村里人闲聊的信息：“大点的白鲢、草鱼，镇上集市能卖到七八文一斤。鲫鱼小点，但炖汤好，也能卖四五文。嘎牙子贵点，能卖十文左右。”她指着盆里那条最大的白鲢，“这条，起码三斤多。其他的，加起来……十几斤是有的。”
她心算了一下：“按最便宜的均价五文算，十几斤鱼，至少能卖六七十文！”
“六七十文？！”沈老三和林秀娘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沈大牛更是张大了嘴巴！一天！就下了一次笼子！就能赚六七十文？！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要知道，沈老三给人扛大包累死累活一天，也就挣十几文，还全得上交沈老太！这六七十文，完全是他们三房自己的！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冲击着他们。看着那盆游动的鱼，再看看女儿平静的小脸，沈老三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让他眼眶发热。林秀娘紧紧攥着衣角，激动得说不出话。沈大牛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天亮了去镇上。
“爹，哥，明天要早起，很辛苦。”沈星落提醒道，“鱼要活着才值钱，路上得小心。还有，卖鱼的时候……”
“我知道！”沈老三立刻接口，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精明，“不能一起卖，分开卖！找不同的摊位或者买主！免得惹眼！卖完钱立刻藏好，一个子儿都不能露白！”经历了上次铜板被搜刮的教训，他此刻警惕性极高。
“对！爹说得对！”沈大牛用力点头。
“娘，”沈星落看向林秀娘，“明早您煮点稠粥，给爹和哥吃饱了再走。路上冷，得扛得住。”
“哎！娘知道！娘明早早早起来煮！”林秀娘连忙应下，看着丈夫和儿子，又看看盆里的鱼和女儿，只觉得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名为“盼头”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西屋里，昏黄的油灯下，一家人围着那个散发着鱼腥味的大瓦盆，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希望的光芒。盆里的鱼偶尔甩一下尾巴，溅起小小的水花。
墙洞里的二十文铜钱，加上即将到手的六七十文……他们的本钱，正在像滚雪球一样，悄然壮大。集市，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