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狐嫣的院子里,冷月香的味道,似乎比往日更浓了一些。
她正在对弈。
一个人,对着一副棋盘。
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厮杀正酣,难解难分。
她听到脚步声,没有抬头,只是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王家,完了。”
“还没。”
霍天生在她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只是换了种活法。”
万狐嫣嫣红的薄唇轻启。
“王策是你的人?”
“不是。”
霍天生摇了摇头。
“他只是一个聪明的,懂得审时度势的人。”
万狐嫣终于抬起头,那双总是冷傲的凤眸,此刻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王昭宁,也是你的刀?”
霍天生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缓缓开口。
“你爹,也该退了。”
万狐嫣执棋的手,在半空中,凝固了。
她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帅气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她知道,王家的今天,就是万家的明天。
不。
霍天生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对付万家。
因为,她,万狐嫣,是他的妻。
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看懂他棋局的女人。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再有任何算计与伪装,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酣畅淋漓的决绝。
“如果,我帮你,扳倒万家。”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我,能得到什么?”
霍天生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团被彻底点燃的,名为野心的火焰,心中某根弦,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
“你想要什么?”
“我……”
万狐嫣凑近他,温热的,带着冷月香气的吐息,拂过他的耳廓。
两人四目相对。
就在万狐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霍天生眉头微蹙,顾清霜那清冷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墨神,荆州有密信传来。”
万狐嫣立刻起身,走到一边,她明白军机大事,女子不可参与的道理,但同时,她又不着痕迹的深深看了一眼同为女子的顾清霜。
霍天生接过密信,看完后面色大变。
万狐嫣立刻察觉到了霍天生的异样,她虽然身处内宅,但对外界的局势了如指掌。
荆州,正是她夫君下一个要拿下的目标。
“是庾亮出事了?”
面对万狐嫣稍加炙热的眼神,以及试探性的小心翼翼,霍天生淡淡一笑,并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陈安的大军,已经攻破了荆州北部门户。”
“这么快?”
万狐嫣也是一惊。
她走到沙盘前,纤纤玉指在荆州与雍州之间划过。
“不对。以荆州的天险,陈安就算有三十万大军,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破防线。除非……”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除非,庾亮军中,有内鬼。”
霍天生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他与万狐嫣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是他们的机会。
一个将整个荆州,连同陈安的先锋部队,一并吞下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
“我们师出无名。”
霍天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这有何难?”
万狐嫣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如狐的弧度。
“妾身有一计。”
她附在霍天生耳边,将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和盘托出。
霍天生听完,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这个女人……当真是个妖孽。
他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智慧与野心的脸,心中那股原始的征服欲再次被点燃。
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床榻。
“今夜,我们继续‘交流’。”
然而,万狐嫣却伸出手,抵住了他结实的胸膛。
她没有半分情动的迷离,那双凤眸清明如镜,冷冽如冰。
“夫君,在‘交流’之前,妾身以为,我们有些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谈谈。”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霍天生停下动作,眉头微蹙地看着她。
万狐嫣缓缓从他怀中坐起,丝绸的寝衣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但她的气场却如同身披甲胄的女王。
“我帮你出谋划策,帮你剪除王家羽翼,帮你算计荆州,我让万家自断臂膀,为你一统益州铺平了道路。”
她直视着霍天生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
“我展现了我的诚意,我的价值。现在,轮到你了。”
“你想要什么?”
霍天生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不要你虚无缥缈的承诺,也不要你那转瞬即逝的‘恩宠’。”
万狐嫣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要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她顿了顿,说出了她的真正目的。
“我们的联盟,必须建立在绝对的互信之上。而互信的基础,是核心利益的共享。你麾下的军队,我无法插手。但支撑军队的根基——军工,必须有我万家的位置。”
“我不要你的神弩图纸,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给。而且,就算你给了,我也未必信。”
这句话,让霍天生瞳孔骤然一缩。
万狐嫣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反应,继续说道:“我要的,是神弩生产线的独家经营权。 由我万家,投入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为你建立一个规模十倍于现在的墨兵厂。所有的工匠、材料、生产流程,都由我万家负责管理。而你,只需要提供核心的技术指导,并拥有最终的分配权。”
“你若不答应,可以。”
她笑了,那笑容冰冷而锐利。
“那从明天起,墨贤庭将会因为‘资金不足’而停摆;所有为你开荒的墨恩司工人,将会因为‘粮草不济’而哗变;你用来收买人心的‘墨行’,将会因为挤兑而一夜破产。你以为你掌控了民心?不,你只是暂时用钱,买来了一群随时可以被更高价格收买的墙头草。”
“你没有选择。”
这,才是万狐嫣的阳谋。
她不要虚无的图纸,她要的是实体,是产业链,是将万家的根,与霍天生的命脉,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这比任何身体交易都高明,也更致命。
霍天生死死地盯着她,这个女人的野心与手段,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的认知。
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他明知是毒药,却又不得不喝下去的陷阱。
许久,他笑了。
他猛地将她重新压在身下,声音嘶哑而危险。
“好!好一个交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记住,上了我这条船,再想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话音未落,他便如狂风暴雨般,开始了今夜的“交流”。
这不再是调情,而是两个顶级掠食者之间,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的权力宣誓与征服。
在唇齿相接的间隙,霍天生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沙哑而深情的语调,给出了他的承诺。
那一夜。
锦帐之内,翻云覆雨,春色无边。
万狐嫣像一株被压抑了太久的藤蔓,终于找到了可以让她肆意攀附、缠绕的参天大树。
她用最热烈、最疯狂的方式,回应着,索取着。
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揉进这个男人的骨血里。
事后,霍天生面无表情地从枕下抽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经过删改的图纸,扔到万狐嫣的身上。
“你的报酬。现在,我们两不相欠。”
……
三日后。
一封由陈安亲笔所书的“战书”,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益州。
战书言辞狂傲,极尽羞辱。
声称,三日之后,必将踏平益州,将“墨神”之头颅,悬于城门之上。
城内,瞬间人心惶惶。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
益州所有士族的家主,如同惊弓之鸟,连夜求见霍天生。
议事堂内,灯火通明。
万振南、王琨等一众家主,再无往日的半分倨傲,一个个面如土色,声音都在发颤。
“墨神!陈安大军压境,我等该如何是好啊!”
“请墨神主持大局,护我益州周全!”
霍天生端坐于主位,脸上,却是一副“犹豫不决”的为难之色。
“诸位,非是本神不愿出战。只是……我墨家军人手有限,又要防备城中宵小,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众家主闻言,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万振南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咬牙,走出队列,对着霍天生一揖到底。
“墨神!国难当头,我万家愿倾尽所有,助墨神退敌!府中所有私兵护卫,皆听凭墨神调遣!”
“我王家也愿!”
王琨也连忙表态。
“请墨神,接管我益州所有兵马!统一指挥!共抗外敌!”
在亡族灭种的巨大恐惧面前,所有的算计与制衡,都成了笑话。
霍天生看着跪倒一片的众人,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沉痛模样。
他缓缓起身,声音沉重如山。
“诸位既如此信我,本神若再推辞,便是置我益州数十万百姓于水火而不顾!”
“传我神谕!即日起,由本神,亲自统领益州所有兵马!命,蔡鸣为先锋大将!杜衡为随军参军!全军备战,迎敌!”
就在益州城内,磨刀霍霍,严阵以待之际。
城外数十里的一处山林之中。
陶孔与吕台,正率领着一支五百人的墨家军精锐,悄然设伏。
他们看着远处官道上,几个鬼鬼祟祟,正探头探脑的斥候身影,脸上露出了狼看绵羊般的笑容。
“头儿,都安排好了。”
一名士兵凑到陶孔多身边,低声汇报。
“这几个小子,保证能活着回去,也保证能看到,他们该看到的东西。”
陶孔点了点头,一挥手。
“放!”
数百名士兵,同时拉动了手中的破甲弩。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擦着那几名“陈安探马”的头皮,呼啸而过,将他们前方的地面,射成了一片刺猬。
那几名探马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亡命奔逃。
他们的身后,是震天的,由数千人同时发出的,伪装的喊杀声。
他们要带回去的,只有一个消息。
益州,防备森严,如铁桶一般!
一个巨大的,足以将陈安先锋部队彻底吞噬的口袋,已经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