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平原的北侧,另一场无声的对峙,正在上演。
匈奴新任单于呼衍安,站在一座光秃秃的山丘上,用一块粗糙的皮子,反复擦拭着他那柄巨大的弯刀。他的身后,是数万名神情惶恐,如同惊弓之鸟的匈奴骑兵。
他们是三国联军中,唯一一支还算建制完整的军队。
在陈安与拓跋翎月相继被墨家军的主力吞噬时,呼衍安很“聪明”地选择了按兵不动。他严格执行了拓跋翎月制定的“骚扰”战术,只是远远地吊着,既不出工,也不出力,完美地保存了实力。
可现在,这份“聪明”,却成了悬在他头顶的,最锋利的铡刀。
陈安败了,拓跋翎ued也被围歼了。墨家军那台恐怖的战争机器,已经腾出手来。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单于,我们怎么办?”一名千夫长策马上前,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焦虑,“要不……我们撤吧?趁着墨家军还没合围,我们一路向北,只要退回草原,霍天生那厮的铁疙瘩再厉害,也拿我们没办法!”
“撤?”呼衍安冷笑一声,停止了擦刀的动作,“往哪撤?你当墨家军的‘飞天妖物’是摆设吗?你信不信,我们前脚刚动,后脚天上就掉下来火油和白磷?”
千夫长不说话了。拓跋翎月的惨状,他们都看在眼里。
“那……那我们就跟他们拼了!”另一名将领梗着脖子喊道,“我匈奴的勇士,没有孬种!死,也要站着死!”
“拼?”呼衍安瞥了他一眼,“用你的脑袋,去跟人家的开花弹拼吗?还是用你的战马,去跟人家那日行千里的铁怪物赛跑?”
“我父兄的仇,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报。但不是现在,不是用这种方式,去白白送死!”
呼衍安站起身,将弯刀插回鞘中。他那张总是充满了暴戾与贪婪的脸上,此刻,竟露出了一丝与他形象极不相符的,深沉的思索。
“传令下去。”他沉声说道,“派使者,去见霍天生。告诉他,我,呼衍安,代表匈奴十万勇士,愿意……归降。”
“什么?!”
“单于,不可啊!”
身后的将领们,瞬间炸开了锅。匈奴人,可以战死,但绝不能投降!这是写在他们骨子里的骄傲。
“都给老子闭嘴!”呼衍安猛然回头,一声怒吼,如同暴怒的雄狮,瞬间压制了所有的嘈杂,“谁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现在就砍了他!”
他环视着众人,赤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慑人的凶光。
“你们以为,投降是耻辱?”他冷冷地说道,“错!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还在,只要我们匈奴的血脉还在,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霍天生那厮,不是自诩为‘墨神’,讲究什么‘仁慈’吗?他刚刚打下中原,根基不稳,正是需要收买人心的时候。我们现在投降,是他最好的活靶子。他为了向天下人彰显他的‘神恩浩荡’,定然不会杀了我们,甚至还会善待我们。”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呼衍-安的嘴角,勾起一丝狡诈的弧度,“先活下来,再找机会。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将领们面面相觑,最终,在呼衍安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纷纷低下了头。
半日后。
一支由数万名匈奴骑兵组成的庞大队伍,缓缓地,驶出了他们藏身的山谷。
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只是沉默地,驱赶着战马,向着墨家军的营地,一步步靠近。
负责看守北线的是玄武卫统领,孟山。
当他看到那铺天盖地而来,却又手无寸铁的匈奴骑兵时,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也愣住了。
“报告将军!匈奴使者求见,说……说他们单于,要率众投降!”
“投降?”孟山挠了挠头,脸上满是困惑。他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霍天生。
很快,霍天生的神谕,便传了回来。
“受降。”
只有一个字。
孟山不再犹豫,立刻下令,打开营门。
投降的仪式,进行得异常顺利。
数万名匈奴士兵,在墨家军士兵的注视下,翻身下马,将手中最后一点防身的匕首、骨刀,都扔在了地上,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呼衍安走在最前面,他脱下象征着单于身份的狼皮大氅,亲手交到了孟山的手中。
“罪人呼衍安,率匈奴残部,叩见天军。愿从此归顺墨神,为奴为仆,万死不辞。”他单膝跪地,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孟山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魁梧的壮汉,心中一阵感慨。他按照霍天生的吩咐,亲自扶起了呼衍安。
“单于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乃是天下苍生之福。墨神慈悲,有好生之德。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他下令,将早已准备好的热腾腾的肉汤和麦饼,分发给那些早已饥肠辘辘的匈奴士兵。
匈奴人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喝着,看向墨家军士兵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许多人甚至流下了眼泪。
呼衍安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得意。
看来,他赌对了。霍天生,果然需要他这块“仁慈”的招牌。
……
中军大帅,墨神殿。
霍天生静静地听完了关于呼衍安投降的全部汇报。
“墨神,呼衍安已降。此人虽反复无常,但其麾下十万控弦之士,皆是百战精锐。若能将其收编,我军实力,必将大增。”杜衡躬身建议道。
“收编?”霍天生笑了,那笑意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杜衡,你觉得,我墨家军,缺的是会骑马砍人的士兵吗?”
杜衡一愣,不敢回答。
“我缺的,是矿石,是煤炭,是能让‘墨龙’跑起来,让‘龙吟’唱起来的,数不清的资源。”霍天生站起身,走到沙盘前,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了南中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我更缺的,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服从。”他缓缓说道,“一群连汉话都说不囫囵的蛮夷,一群脑子里只有烧杀抢掠的野兽。你让他们去背《墨神经义》?还是让他们去理解‘大同世界’的宏伟?”
“他们,不是我的子民。连成为‘齿轮’的资格,都没有。”
范长生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依墨神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霍天生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南中的矿山,不是一直缺人手吗?还有交州新开的那些甘蔗园,也需要大量的劳力。”
“传我神谕。”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匈奴降兵,全部缴械,战马充公。其部众,无论男女老幼,一律……贬为罪奴。”
“命玄武卫,将他们,押往南中与交州。让他们用自己的汗水,去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好好地,‘赎罪’吧。”
这道神谕,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呼衍安所有的幻想,都击得粉碎。
当他听到墨家军的传令官,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读完这份决定他们命运的判决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罪奴?
矿山?
他,堂堂的匈奴单于,竟然要被像牲口一样,押到南方的矿洞里,去挖那些黑乎乎的石头?
一股巨大的,被欺骗、被羞辱的怒火,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霍天生!你这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你不得好死!”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挥舞着拳头,便要向那传令官冲去。
然而,数名身着“墨神甲”的士兵,早已一拥而上,将他死死地按倒在地。冰冷的铁索,捆住了他的手脚,将他所有的力量,都禁锢了起来。
“我……我杀了你!”他徒劳地挣扎着,嘶吼着。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墨家军士兵,那一张张冰冷而漠然的脸。
他被像拖死狗一样,拖向了那看不到尽头的,南行的队伍。
他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收缴了战马,被剥夺了武器,脸上充满了惊恐与茫然。他们不再是草原上自由的雄鹰,而是一群等待被宰杀的,温顺的羔羊。
呼衍安的眼神,从最初的暴怒,渐渐地,冷却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西伯利亚的寒冰,还要冷彻骨髓的,怨毒。
霍天生……
你等着。
只要我呼衍安还有一口气在。
我,一定会回来。
我会亲手,将你今日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屈辱,千倍,万倍地,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