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杨林又取过了那对虬龙棒。
双棒入手,沉甸甸的份量让他感到踏实。
他随手挥舞了几下,风声呼啸,依旧凌厉。
只是手臂传来的微微酸麻感,提醒着他,自己终究是老了。
“义父,一切准备就绪,三军将士,只等您老人家一声令下!”罗方前来禀报。
杨林点了点头,披上战袍,沉声道:“传令三军,明日卯时,校场点兵,祭旗出征!”
“孩儿遵命!”
夜幕降临,登州城灯火通明。
杨林独自一人站在王府的庭院中,任凭夜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
他抬头望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艘行驶在运河上的华丽龙舟。
“陛下,老臣...来了。”他心中默念,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担忧,更带着臣子对君王的赤诚,“但教杨林有一口气在,绝不容许任何人,伤你分毫!”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败于瓦岗、心怀挫败的老将,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誓死扞卫杨氏江山、忠心耿耿的靠山王。
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之气,在这位白发老帅身上,油然而生。
......
朔方,虎威王府。
温煦的阳光,洒在庭院中开始泛黄凋落的树叶上,映出一片片金灿灿的光晕。
主院内,是一派安宁温馨的景象,窗扉半开,让阳光和秋风得以流入。
凌云今日难得没有身着戎装或王服,仅穿了一袭玄青色的暗纹锦袍,玉带束腰,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与从容。
此刻,他正陪着王妃长孙无垢在院中的小亭内闲坐。
石桌上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热的酪浆。
长孙无垢身着月白云纹的襦裙,外罩一件杏子红的薄锦披风,面色略显些许苍白,但精神尚好,眉眼间蕴藏着初为人母的柔和,与一丝淡淡的疲惫。
她的小腹尚且平坦,若非医官确诊,且近日时常伴有轻微的恶心嗜睡,几乎看不出已有身孕。
“今日感觉如何?”凌云将一盏温热的酪浆推到长孙无垢面前,声音轻柔。
他的目光落在妻子依旧纤细的腰身上,那里正孕育着他的子嗣,一种奇妙的情感在他心中充盈。
这感觉,比收服草原各部、阵前斩将杀敌更让他心潮澎湃,也更为小心翼翼。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接过酪浆,指尖与凌云的手轻轻一触即分:“比前几日好多了,只是仍有些倦怠。夫君不必日日守着妾身,北疆军政大事要紧。”
她语气温婉,带着体贴。
凌云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无妨。北疆军政有高绍、贺兰山等人尽心,草原各部也已安抚妥当,倒是你,”
他顿了顿,眼神专注,“这是我凌云的第一个孩儿,也是你的头一胎,万事皆需谨慎,我多陪陪你,心里踏实。”
他伸手,轻轻握住长孙无垢放在桌边的柔荑,掌心温暖干燥。
这份于细微处的关怀,让长孙无垢心中暖流淌过,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小口啜饮着酪浆。
亭中一时静谧,只有秋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府中仆役井然有序的脚步声,构成一幅宁静和谐的画卷。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并非全无波澜。
凌云虽尽力陪伴娇妻,但身为总领北疆三州军政的虎威王,御北大元帅,且有王景不遗余力的辅佐。
如今,他的耳目已然遍布天下。
近日接连传来的消息,终究还是在他心中投下了片片阴影。
陛下远离京师,南下江都,虽仪仗浩大,更有宇文成都这等猛将随行,但面对众多反贼势力的联合围攻,局势可谓凶险万分。
他偶尔会站在书房的舆图前,目光掠过并州、幽州,最终落在代表运河的那条蜿蜒曲线上,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划过,眉宇间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决断。
妻子初孕,他自然想陪伴在其身边,但!陛下有难,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视,势必要南下护驾。
如今的宁静,已然不多了。
思绪收回,凌云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指着不远处的几株秋菊,细心地为长孙无垢讲解着品种的来历,试图转移她因孕吐带来的些许不适。
长孙无垢倚靠着他,听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感受着秋阳的暖意,眉宇间的倦色也消散了不少。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院门口停下,亲卫统领王大柱的声音恭敬响起:“大王,王妃!南方有圣旨到,宣旨天使已至府门外!”
凌云闻言,眸色微动,这个时候有圣旨传来,想必是令自己南下护驾的旨意。
这让他心中那根关于南方局势的弦,被悄然拨动。
长孙无垢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关切,轻声道:“夫君快去接旨吧,正事要紧。”
凌云点了点头,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去去便回,你在此稍坐,勿要走动。”
随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立刻便恢复了那位威震北疆的虎威王的凛然气度,大步向府前正堂走去。
王府正堂,香案早已设好,香烟袅袅。
一名面带风尘之色,但举止得体的内侍,正手持圣旨,肃然而立。
凌云步入堂中,玄色袍袖微拂,于香案前站定,躬身行礼:“臣,恭迎圣旨!”
内侍展开圣旨,用略带尖细的嗓音朗声宣读:
“门下:北疆绥靖,草原宾服,皆赖虎威王镇抚之功,朕心甚慰。今朕南巡江都,察览民情,虽有不顺,然,一切皆在朕之掌握......”
圣旨的内容,一字一句的落入凌云耳中。
他的神情由一开始的惊疑,转为错愕,最后化为震惊!
旨意中竟然提到了师父!
当年对方的告诫之语,犹在耳旁,凌云怎么都想不到,师父竟然会亲自下场,接触陛下!
他老人家学究天人,洞悉天机,既然通过陛下传来这样的旨意,定然是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是算准了陛下此行有惊无险?
是另有足以应对那群反贼的安排?
还是...此中涉及天道运转,自己此刻不宜插手,以免扰乱了更大的定数?
刹那间,凌云心中思绪流转万千。
最终,那份因担忧南方局势,意欲南下护驾的心思,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了大半。
既然师父已有安排,那他便可安心留在朔方,不必再为南方的局势牵肠挂肚。
如此一来,便可静观其变,也能更好地陪伴初孕的妻子,从容地处理马邑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