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来就好。”
子弹穿透皮肉的剧痛还未散尽,邬童忍不住想去碰绷带,又颤颤收回手。
“你怎么样?”
“还好,tUNG她们更苦恼一点,渡云师的舰群应该快到了。”
“战舰群?”
邬童刚说完,头顶就传来剧烈的轰隆声,约是大型战机低空滑翔自带的噪音。
“喏,来了。”
清桐说完便把床身调低,静静躺下背过身去,没再搭理邬童。
正面战场,前来支援的空军已全数到达。
黑压压一片的战斗机群,飞在五艘巨舰的前下方,像前来夺命的死神,所到之处皆黑烟四起,火光四溅。
“撤退!全体卧倒!”
“全军撤退!”
柳芙月的声音透过喇叭传遍月海,棠雨休指挥民兵们躲避空袭,所有人都在陆续后撤。
tUNG领着剩余的机甲战士,在低空翱翔吸引火力,不断有人被击沉,金属被击穿,留下千疮百孔的残骸。
沈隅将三连的指挥权交予副官,自己顶替了孟老生前的职位。他拿起传声筒声嘶力竭地嘶吼着,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低空传响,鼓舞众将士们坚持下去。
“邬童,别睡了,这里要被炸了,拿着吊瓶边跑边输液吧。”
邬童艰难地睁开眼,看见清桐已经收拾好,右手提着她正在输液的吊瓶,病号服也换成了陈旧的军装。
“好,我们去哪?”
邬童站起身,觉得逃跑时吊瓶和绷带实在碍事,便直接扯掉了手上的赘物。
“去碉堡群落,距离这里最近的那个。”
“我们和他们不去同一个地方吗?”
“当然,我们是伤员,去了只会拖后腿。”
“…嗯。”
这里的医疗兵自觉组成一个连,护送伤员们快速撤离,直到所有伤员都安置在可信赖的平民家中,他们才回到战场抢救新一波伤员。
月球正面,林冻家。
清桐觉得很奇怪,她一路狂奔抵达目的地时,已然气喘吁吁,停下来一回想,却发现一路上根本无人阻拦她的脚步。
清桐脱下机甲调整呼吸,铁疙瘩立于冻土上。而后她徐徐走到碉堡正面,发现大门竟留了条缝,像在邀请她进门做客。
小云雀脑内的磁感细胞在提醒她,这里面磁场混乱至极,远超一个中型建筑物能承载的磁场范围。
“……他在等我?”
心中的困惑不安愈发强烈,清桐觉得自己快溺毙了,想要触碰门把手的欲望消减了许多。
“为什么,他在等什么?”
清桐本想撤回机甲停靠的地方,可心底的困惑被风声无限放大,让她再难移动脚步,脑海里的声音似恶魔低语,蛊惑她快去开门,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开门伴随的声音很微弱,不像寻常铁门的砰铛声,一切都过于寂静了。
清桐发现这座碉堡虽然不高,但构造却和爆炸前的三层灯塔很像。尤其像它的顶层,凄冷幽黑,静得落针可闻,没开灯时什么都看不见。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林冻的声音沙哑,跟清桐记忆里的截然不同,但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他原本的声音。
声音是从地下室传来的,传到她耳畔时何其微弱,但在这空旷的冷屋中,却如同催命符一般瘆人。
“你在等我?”
清桐问的声音很大,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余音久久未散。
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来都来了,清桐没法调头走人,只能打开手电筒,硬着头皮往前走。
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居然还是个滑梯。清桐只能把手电筒调到最亮,不断在心里给自己鼓气,踟蹰再三终于坐上滑梯,迅速滑了下去。
林冻站在地下实验室的正中央,白炽灯在屋顶亮得刺眼,房间北侧靠墙处,是被冻成冰块的杨琳。
清桐放轻步子向他走去,脑内的磁感细胞一直在和磁场共鸣,快要将她的大脑炸开了。
“你把她怎么了?”
“小云雀还是拓荒者,她醒来任选,总归不是渡云师就行。”
林冻神色如故,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问你把她怎么了!你回答我啊!”
“嘘,她只是睡着了。不听话的孩子,就会变成睡美人。”
林冻拂开清桐紧抓他衣摆的双手,食指伸到鼻翼前,比了个安静的动作。
“你个疯子!”
“唉,爷爷老了,被孩子嫌弃咯。”
林冻突然仰天长叹,右手摸着自己扎手的胡茬,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清桐突然就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仿佛认识一个人越久,越不了解他。第五平行宇宙的清桐是这样,林冻是这样,清诩和余燕也是这样。
到头来,她最了解的人,居然是才认识几个月的tUNG。
可林冻没等她消化完这个道理,便将她强行绑住,搬到了实验台上。磁场迅速开启,清桐感到一阵刺痛袭过大脑皮层。
很快她便沉沉昏睡过去,只剩一脸狂热的林冻,疯狂地点击着操作台。
月心的机械鸟突然冒出红光,发出一声呲呲的哀鸣。须臾之后,一旁的磁心受到剧烈冲击,整个月球的磁场都出现了严重的塌陷。
尚在灯塔的小云雀受到了百万倍的磁场冲击,原本是修复磁场的益鸟,被磁场严重反噬,纷纷出现躯体僵硬之征。
大气层开始坍塌了,悬停在空中的巨舰,陆续出现重心不稳的情况。战斗机纷纷迫降,原本打得火热的战场,突然人人自危,许多人都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救命啊!”
“……啊…我好难受……”
柳芙月指挥着战士们后撤,协助医疗兵救治危重患者,自己也渐渐出现了窒息之征,很快便被套上便携呼吸机,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这时候,还未降落的最后一艘巨舰,突然对准柳芙月所在的方位,投放了一颗中子炮。
在炮弹落下的前四秒,柳芙月注意到了划破天空的刺眼白光,迅速卧倒翻进壕沟中,却没躲过炮弹的冲击波,震得她头皮发麻,呼吸机被震碎了。
窒息的感觉很漫长,短短几十秒,却像度过了一个世纪,柳芙月想了很多东西,有理想,有家人,还有她最初的模样。
轰炸还在继续,拓荒者们还在被窒息的濒死感侵扰,直到月球磁场波动减弱,月表的人们才堪堪缓过。
一号师经历了这场意外之变,损失惨重,指挥员牺牲,将领重伤,连医疗队都几乎全部阵亡。
此时昼夜交替已经快结束了,天空灰蒙蒙的,约是快日出了。
等到沈隅率领二号师的医疗队匆忙赶来时,柳芙月已经停止了呼吸。
沈隅见到她尸身的时候,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刹那间,泪水决堤。
当年那个满怀热血的少年,如今倒在了她用一生追逐的地方,月球的风沙凄厉,像在为她送行。
走时满身月,归来两鬓霜。
冷冻人的身体腐烂很慢,她安静倒在月海中,看遍了昼夜交替。寒风一遍遍侵蚀她的躯壳,直到在战友手中化为白骨,被葬在了熔岩之下。
千万光年后,她将和这片冻土融为一体,成为一颗不会发光的星星,却能带给数亿生物光明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