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镜面空间内,无数个顾珩的倒影从各个角度注视着他,与中央那平静无波的男人形成诡异的对称。流动的数据光带在其间穿梭,将现实渲染得光怪陆离。
“变数?”顾珩持枪的手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从那自称“司辰”的男人脸上找出丝毫破绽,“什么是‘大寂静’?你们想如何‘修正’?”
司辰的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算不上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表情模拟。“‘大寂静’是一个……暂定名。指代一种可能性,一种基于当前世界能量熵增轨迹、文明冲突指数、深层意识集体偏向性等七百三十四项核心参数推演出的,概率高达97.8%的……终末场景。”
他抬手,随意地指向周围流动的数据光带。其中一部分光带迅速汇聚,在两人之间勾勒出一幅动态的星图,但其中的星辰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连黯淡、熄灭,最终只留下一片虚无的黑暗。另一部分光带则模拟出地球的形态,其上的地脉光流(与林晓感知到的色彩惊人相似)先是剧烈紊乱、冲突,继而如同被抽干般彻底枯竭,整个世界陷入死寂的灰白。
“文明的自我毁灭?还是外力导致?”顾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消化着这骇人听闻的信息。
“因素复合。表层为资源争夺、意识形态对立、技术滥用。深层……涉及此方世界灵性根基(你们称之为地脉)的持续恶化与某种……高位存在的潜在干涉。”司辰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数学定理,“‘净世会’所追寻的,是加速这一进程,并在‘寂静’中重塑他们理想中的‘纯净世界’。而我们的职责,是观察、记录,并在判定‘变数’不足以扭转趋势时,启动‘修正程序’。”
“修正程序是什么?”
“数据不足,权限不足,无法告知。”司辰的回答冰冷而直接,“那将是确保‘种子’留存的最低限度干预,其本身……亦非你们所期望的救赎。”
顾珩感到一股寒意。这个“枢机”,看似中立客观,但其潜在的“修正”权能,听起来比“净世会”的疯狂更具毁灭性。
“你们凭什么判定?又凭什么拥有‘修正’的资格?”
“凭我们超越当前文明周期的观测技术与计算能力。凭我们是上一次‘寂静’临近时的……幸存者遗产。”司辰的目光依旧平静,“资格源于存在与能力,而非道德授权。顾珩队长,在宇宙尺度下,文明的存续本身,就是最冷酷的概率游戏。”
忘忧斋内,正在调息的谢知非猛然睁开双眼。
她感到一股极其微弱、但位阶极高的窥探感,如同无形的扫描波,轻柔却深入地扫过整个庭院,甚至试图触及她的本源意识。这感觉与之前“枢机”模型带来的监视感同源,但更加直接、更加强大。
她指尖迅速勾勒一个简单的敛息符印,将自身气息与庭院地脉暂时融为一体,那道窥探的意念在她周围盘旋片刻,如同失去目标的雷达,缓缓退去。
几乎同时,守在咖啡馆的林晓也猛地抬起头,手中的画笔掉在纸上,染开一团杂色。他感到远处那镜面空间的方向,传来一阵强烈的、冰冷的“信息洪流”,仿佛一个沉默的巨兽突然睁开了眼睛,让他瞬间心悸。
“顾队……那边有动静!”他立刻通过加密通讯试图联系顾珩,但只听到一片滋啦的杂音,联系已完全中断。
谢知非起身,走到庭院中,望向城东的方向,眸中星辉隐现,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能感觉到,顾珩此刻正身处一个极其特殊、隔绝内外的领域,与某个难以言喻的存在对峙。
“林晓,”她通过内部线路联系上焦急的少年,“静心,守神。顾珩自有其机缘与劫数。你我在此,便是接应。”
镜面空间内,对话仍在继续。
“你们将我们视为‘变数’,目的是什么?观察,然后决定是否‘修剪’?”顾珩毫不退缩地反问。
“观察是基础。评估‘变数’的成长性与影响力。在特定条件下,不排除提供……有限的协助。”司辰回答道,“例如,‘净世会’的活动,尤其是他们对古老禁忌知识的挖掘和对地脉的侵蚀,本身就会加速不稳定参数的增长,增加‘大寂静’的概率。阻止他们,符合我们的观测利益。”
“所以,在菌巢,你们出手了。”
“正确。清除超限生长的‘蚀灵菌’,属于风险控制范畴。但那次干预本身,也是一次对你们,尤其是对那位天师与灵媒少年能力的……压力测试。”司辰坦然承认,“数据收集很成功。”
顾珩心中凛然。他们的一切行动,甚至挣扎与成长,都在对方的观测与计算之中。
“如果我们要合作,条件是什么?信息共享?”
“信息可以有限交换。但核心是行动协调。”司辰说道,“我们会提供关于‘净世会’及其他潜在风险源的、经过验证的部分情报。作为回报,你们在针对这些目标的行动中,需要在一定程度上,配合我们的观测需求,并在必要时,成为我们无法直接介入之事的‘执行臂膀’。”
这并非平等的盟友,更像是一种基于实用主义的、充满算计的利益关系。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顾珩没有立刻答应。与虎谋皮,风险巨大。
“可以理解。”司辰并不意外,“‘枢机’拥有耐心。这个通讯通道已经建立,你可以通过你身上的设备,在特定频率下与我们联系。但请记住,顾珩队长……”
司辰的身影开始随着周围的数据光带一起,变得略微模糊、透明。
“‘大寂静’的倒计时,从未停止。而你们,以及你们所守护的这片土地,正处于风暴的中央。逃避与犹豫,本身就是一种选择——选择走向那个概率最高的终局。”
话音落下,整个镜面空间的幽蓝光芒骤然收敛,无数镜面中的倒影消失,中央的立体投影和座椅也化为虚无。顾珩发现自己独自站在一个空荡荡的、只有基础结构轮廓的废弃楼层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幻梦。
只有怀中那仍在微微发热的声波发生器,和他脑海中回响的关于“大寂静”与“修正”的冰冷话语,证明着刚才那场超越常理的对话真实发生过。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外面的世界依旧喧嚣,但他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