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会议室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但里面沉闷的空气却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带着墨汁的腥气和王丽粗重、惊恐的喘息。灯光明晃晃地照着几张惊魂未定的脸。
“司南月！你…你疯了！你敢毁坏公司财物！敢攻击我！你完了！你彻底完了！”王丽终于从墨汁糊脸的狼狈和巨大的震惊中稍微回神，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调，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鸦。她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昂贵的套装和精心打理的形象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身污秽和扭曲的狰狞。“五千万！一分不少！我要让你赔得倾家荡产！背着这身债，我看哪个剧组敢要你！你等着去睡天桥吧！贱人！”
张律师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勉强找回了职业仪态，虽然袖口的墨点和刚才那轻易折断钢笔的一幕让他心有余悸，但他更清楚自己代表的立场。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试图用法律条文重新建立秩序和压迫感。
“司小姐，”他的声音平板，带着刻意强调的疏离和警告，“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人身攻击和故意毁坏财物，证据确凿。这只会加重你的法律责任。我奉劝你立刻冷静下来，为刚才的过激行为道歉，然后，签署这份解约协议。这是你唯一能减轻损失的选择。否则，公司不仅会追索全额违约金，还会以诽谤、违约等多项罪名起诉你，同时，”他加重了语气，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你所担心的‘黑料’，将不再是捕风捉影，而是会被彻底坐实，成为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在这个圈子，将永无翻身之日！”
两个助理也配合地挺直了腰板，试图用眼神施加压力，但眼底深处残留的惊惧出卖了他们。
面对这三人重新构筑的、自以为是的包围网，司南月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精致的眉梢。
她甚至没有坐下，依旧保持着那种挺拔而略显慵懒的姿态，仿佛眼前的一切喧嚣和威胁，不过是拂面而过的微风。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强大镇定，与对面几人色厉内荏的激动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打断了王丽的谩骂和张律师的“循循善诱”。
司南月终于动了。她没有理会王丽的咆哮，也没有看张律师警告的眼神，而是伸出那根刚刚折断过钢笔的、白皙纤长的手指，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艺术品的优雅，轻轻点在了摊开在桌面的那份厚厚的解约合同上。
她的动作很慢，指尖准确地落在合同的第三页，第七条。
“张律师，”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贵司的法务团队，专业性似乎有待商榷。”
张律师眉头一拧，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司南月的指尖在条款上轻轻划过，眼神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
“根据《合同法》第一百一十四条，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二）》第二十九条，”她流畅地吐出专业的法律条文名称，语速平稳，没有丝毫阻滞，“违约金的数额，应当以实际损失为基础，兼顾合同的履行情况、当事人的过错程度以及预期利益等综合因素，约定的违约金过分高于造成的损失的，当事人可以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予以适当减少。”
她抬起眼，冰棱般的目光直刺张律师镜片后的眼睛：“这份合同里约定的五千万违约金，计算基数是基于我未来五年‘预期最高收益’。而你们用来支撑这个‘预期最高收益’的参照项目……”
她的指尖精准地移动到合同附件里的一份表格数据上。
“是去年爆红的S级古偶剧《云中歌》的女二号片酬和后续商务价值模型。”司南月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张律师，一个只在低成本网剧里演过几个镶边配角、毫无粉丝基础、商务价值几乎为零的新人，套用S级项目女二的收益模型来计算未来五年的预期最高收益？你们是觉得法官和仲裁员都不懂行情，还是觉得我司南月是个任人宰割的法盲？”
张律师的脸色瞬间变了。这个计算基数的陷阱，是他们精心设计的，利用了原主司南月的怯懦无知和急于签约的心理。业内确实有模糊操作的空间，但被如此精准、如此专业地当场点破核心漏洞，还是让他猝不及防。他的额头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手指下意识地蜷紧。
“这…这只是模型预测，存在一定浮动空间……”张律师试图辩解，声音却失去了之前的强硬。
“浮动？”司南月轻笑，那笑声里毫无温度，“用这种严重脱离实际、虚高至少百分之四十的模型作为基数，再乘以一个同样不合理的年限系数，最终得出一个高达五千万的天文数字。张律师，这不是浮动，这是明目张胆的敲诈，是试图利用格式合同优势地位设置的、显失公平的陷阱。真要闹上法庭或者仲裁庭，这条款被判定无效或者被大幅调减的可能性，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华丽合同表皮下的脓疮。张律师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脸色阵青阵白。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虚高！什么陷阱！白纸黑字签的合同，就是铁律！”王丽见张律师被问住，立刻跳出来，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司南月，别以为懂点皮毛法律就能翻身！你的那些烂事才是重点！勾引导演，片场耍大牌，欺负新人白薇薇！桩桩件件，人证物证都有！公司帮你压下去花了多少资源？这些损失你怎么赔？！”
司南月的目光终于转向了王丽，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丽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所有隐秘的肮脏都无所遁形。
“王丽，”司南月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说到损失，我倒想起一件事。去年十月，我拍完那部小成本网剧《夏日柠檬茶》，虽然片酬微薄，但有一个小小的服饰品牌推广合作，推广费税后三十万。按照合同，公司抽成百分之六十后，剩下的十二万，应该打入我的个人账户。”
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王丽的心上。
王丽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是，”司南月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陡然增强，“我的银行流水显示，那笔钱，在去年十月十五日，被打入了一个名叫‘王强’的个人账户。巧得很，这个王强，似乎是王姐你的……表弟？而且，就在同一天，王强账户转出了一笔三十万的款项，用于支付了市中心某套公寓的首付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