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彻底笼罩了黑石峪。白日的喧嚣与杀戮已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宁静，唯有塞外永不止息的寒风，如同冤魂的呜咽，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盘旋。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尚未散尽，混合着秋夜的寒意，吸入肺中，带着一股铁锈般的冰凉。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在极高的天幕上冷漠地闪烁着，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远山和隘口工事狰狞的剪影。
左哨的阵地上，士兵们经过一整天高度紧张的血战，已是人困马乏。大部分人在军官的安排下，抱着兵器，依靠着工事或同伴的肩膀，抓紧时间休息，鼾声与压抑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只有哨兵的身影在黑暗中警惕地移动，以及偶尔传来的伤员梦魇中的惊叫，提醒着人们这里仍是战场前沿。
然而，在哨部那间低矮的土房里，灯火却亮到了深夜。何宇毫无睡意，他面前摊开着那张绘有周边地形和敌我态势的简易地图，眉头紧锁。白天的胜利固然可喜，凭借“鸳鸯阵”的坚韧和“土雷”的奇效，接连挫败了鞑靼军的猛攻，予敌重创。但何宇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哨官，还在忧心敌军？”陈敢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低声问道。他脸上也满是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何宇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代表鞑靼大营的方位，沉声道：“陈副哨，你看。我军今日虽胜，但伤亡亦有数十，箭矢消耗近半，土雷更是用去大半库存。鞑靼兵力仍远胜于我，今日受挫，其统帅绝非庸才，明日必会改变战法。若其采取长期围困，断我水源，或以部分兵力佯攻，主力绕行他处，我军便危矣。”
陈敢闻言，面色也凝重起来：“哨官所虑极是。鞑子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我军兵力单薄，坚守已属不易，又能如何主动破局？”
何宇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最终定格在一条代表干涸河床的蜿蜒曲线上，手指重重一点：“不能坐以待毙！须得以攻代守，打乱敌军部署，挫其锐气，焚其粮草，让其明日无力组织有效进攻，为我军争取更多喘息和备战时间！”
“夜袭？！”陈敢一惊，随即了然，“确是妙计！敌军新败，士气低落，又自恃兵力雄厚，定然想不到我军敢主动出击。只是……风险极大。”
“风险与机遇并存。”何宇斩钉截铁，“我意已决。挑选最精锐、最擅长夜行和近战搏杀者，组成敢死队，由我亲自率领，趁夜潜入敌营，纵火焚粮，制造混乱，一击即退！”
“哨官不可！”陈敢急忙劝阻，“您身系全哨安危，岂可亲身犯险？此事交由末将或牛大力便可！”
何宇摇摇头，眼神坚定：“此战关键，在于对时机的把握和临机决断。我亲自去，方能随机应变。况且，唯有我最清楚何处是敌军要害。不必再劝，速去准备！人选……就以牛大力的突击队为基干，再挑选二十名最悍勇机灵的老兵！”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达下去。很快，三十余名精悍的士卒被秘密召集到哨部后的隐蔽处。牛大力听闻有仗可打，还是夜袭敌营，兴奋得摩拳擦掌，困意全无。何宇目光扫过这一张张在星光下显得模糊却坚毅的面孔，沉声开口，言简意赅：
“弟兄们，白日里，咱们守住了黑石峪，杀得鞑子屁滚尿流！但鞑子人多，不会甘心。咱们不能光等着挨打！今夜，我要带你们去掏鞑子的心窝子！烧他们的粮草，搅他们的好梦！让他们明天没力气也没胆子再来攻！”
众人闻言，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和决绝的光芒。
“此行，九死一生！有怕的，现在可以退出，绝不追究！”何宇的声音冷冽。
无人动弹，无人出声。只有一双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表明了他们的决心。
“好！”何宇低喝一声，“都是好样的！记住，咱们是去偷袭，不是去硬拼！一切行动，听我号令！衔枚疾走，马蹄裹布，人禁声，刀入鞘！目标是敌军后营的粮草堆积处，找到之后，以火油罐纵火，火起之后，不可恋战，立刻按预定路线撤退！都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压低声音应道。
子时三刻，正是一夜中最黑暗、人也最困倦的时刻。何宇一行人已然准备就绪。他们全部换上了深色的夜行衣，脸上涂抹了锅底灰，兵器都用布条缠住了反光部位。每人携带了引火之物（火折子、浸油布条）、几个小巧的火油罐，以及短兵刃。马蹄用厚布包裹，士兵口中衔着木枚。
何宇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对留守的陈敢郑重交代：“若天明之前我们未归，或敌军大乱你见到火光信号，便按第二预案行事，固守待援，一切以保全实力为上！”
“哨官保重！”陈敢抱拳，声音哽咽。
何宇点点头，不再多言，率先牵马，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牛大力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三十余骑，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隘口，借着地形和夜色的掩护，向着远处鞑靼大营那片隐约闪烁着零星灯火的方向潜行而去。
塞外的夜，寒冷刺骨。马蹄踏在沙砾和枯草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依靠着微弱的星光和何宇手中一个简陋的指南针辨别方向。何宇将现代特种作战的渗透技巧发挥到极致，避开可能设有岗哨的制高点，选择难以通行的干涸河床和丘陵背阴面作为前进路线。
途中，果然遇到了几处鞑靼军的游动哨和固定哨卡。何宇手势指挥，小队立刻停止前进，潜伏下来，待哨兵换岗或视线转移的间隙，才如同狸猫般迅速通过。有两次，实在无法避开，则由牛大力带着两名身手最好的士兵，摸上前去，用匕首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哨兵，尸体拖入隐蔽处藏好。
一个多时辰后，敌军大营的轮廓终于在黑暗中清晰起来。帐篷连绵，如同匍匐在地上的巨兽，大部分区域都已陷入沉睡，只有少数巡逻队举着火把，无精打采地游弋，中军大帐附近灯火相对明亮一些。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皮革和熟羊肉的味道。
何宇仔细观察片刻，根据白日观察和情报，判断出粮草堆放的大致方位——通常位于大营侧后，靠近水源（一条小溪）且地势较高以防潮湿的地方。他打了个手势，小队再次悄无声息地移动，绕过外围的拒马和巡逻队，如同水银泻地般，渗透进了看似戒备森严的敌营。
营内帐篷林立，通道错综复杂。偶尔有起夜的士兵或低声交谈的巡逻队擦身而过，都被何宇等人提前警觉，迅速隐蔽在帐篷阴影或辎重车后，有惊无险。越靠近目标区域，守卫似乎越发松懈，显然鞑靼人根本没想到明军敢来，更想不到能深入到如此腹地。
终于，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坡地上，他们看到了目标！一个个用毡布覆盖的、堆积如山的粮草垛，旁边还停放着不少装载物资的大车。只有寥寥数名看守围着一小堆篝火，裹着皮袍打盹。
“就是这里！”何宇眼中寒光一闪，压低声音，“两人一组，分散点火！动作要快！火起后向东南方向溪流处突围，在那里集合！”
队员们心领神会，如同猎豹般散开。牛大力带着几人，摸向那几个打盹的看守。
何宇亲自掏出一个火油罐，拔掉塞子，将火油泼洒在最近的粮草垛上，随即点燃浸油布条，扔了上去！
“轰！”火焰遇到火油和干燥的草料，瞬间升腾而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营地各处都冒起了火光！“走水了！”“敌袭！敌袭！”惊慌失措的呐喊声、尖叫声顿时划破了夜的宁静！
沉睡的敌营瞬间炸开了锅！人影幢幢，一片混乱。牛大力那边也解决了看守，点燃了更多的粮草。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映红了半边天！
“撤！”何宇见目的已达到，毫不恋战，低吼一声，带着身边的几名队员，按照预定路线，向东南方向疾冲而去。沿途遇到零星的阻拦，皆被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翻在地。整个敌营已经陷入了救火和寻找“敌人”的巨大混乱之中，为他们创造了绝佳的撤离机会。
一行人冲到小溪边，与其他队员陆续汇合。清点人数，仅有两人在混乱中失散，其余皆在。身后敌营已是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走！”何宇毫不迟疑，率队涉过冰冷的溪水，消失在河对岸的黑暗之中。这一次夜袭，如同插入敌人心脏的一柄尖刀，虽未能尽全功，但已成功地在鞑靼大军中播下了恐慌和混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