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烽火狼烟,虽在千里之外,却如同一片巨大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京城上空,也笼罩在荣国府每个人的心头。然而,就在这国事蜩螗、人心惶惶之际,一道来自深宫内苑的旨意,却为贾府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暂时驱散了府邸上下的忧惧——元妃省亲的恩旨,正式下达了!
消息传来,整个荣国府顿时沸腾起来。先前虽有风声,但终究不及正式旨意来得确凿。贾母、王夫人等喜极而泣,贾政、贾赦等虽也忧心国事,但此刻家族荣耀压倒了一切,连日来的愁云惨雾仿佛被这道圣旨的金光一扫而空。为了迎接这位贵为皇妃的女儿(孙女),贾府上下立刻行动起来,首要之事,便是遵旨意,在府邸后部,兴建一座规模宏大、足以匹配皇妃身份的省亲别墅——大观园。
一时间,宁荣二府合力,银钱如流水般拨出,工匠、物料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贾赦、贾政亲自督管,贾珍、贾琏等具体操办,府中上下忙得人仰马翻。然而,这兴建园林,并非简单的土木工程,其中涉及风水布局、景观设计、屋宇建构、水系疏导、花木栽种等诸多繁杂事宜,非有大才学者不能统筹规划。
贾政虽饱读诗书,于经济实务却非所长,尤其对这园林营造,更是门外汉。他门下清客相公如詹光、程日兴等人,虽能品评山水、题咏风月,但要他们拿出具体可行的营造方案,却是力有未逮。众人商议了几日,图纸画了数稿,不是格局俗套,就是预算超支,或是虑事不周,难以令贾政满意。
这一日,贾政正在外书房与一众清客商议园子图纸,眉头紧锁。詹光献上一稿,道是仿江南名园,亭台楼阁,堆砌繁复。贾政看了,摇头道:“太过匠气,失了天然之趣,且靡费过甚。”程日兴又呈一稿,意在简朴,却显得寒酸小气。贾政叹道:“此乃迎贵妃驾临,岂可如此简陋?有失体统。”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贾政目光扫过坐在末位、一直静听未言的何宇,心中一动。他想起何宇平日讲学,常有些新奇而实用的见解,于算学、地理、格物之道尤为精通,连南安太妃都赞赏有加。前番族学改良、田庄新策,乃至凤姐料理工程遇到的难题,何宇皆能别出心裁,妥善解决。或许,这营造园亭之事,他也能有不同凡响的见解?
“何先生,”贾政开口道,语气颇为客气,“近日为这省亲别院之事,我等皆绞尽脑汁,却难得佳案。先生学识渊博,见解非凡,不知对此园之营造,可有高见?”
众清客的目光顿时齐刷刷投向何宇,有好奇,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与审视。他们倒要看看,这个以“杂学”闻名的西席,能否在风雅之事上也有所建树。
何宇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他深知大观园在《红楼梦》中的重要地位,也明白这是一个展示其超越时代知识的绝佳机会。他起身,向贾政微微一揖,从容道:“政老垂询,晚生不敢藏拙。营造园囿,晚生以为,首重‘因地制宜,师法自然’八字。既要契合贵妃身份之尊贵气象,亦需兼顾日后家人游赏之宜居舒适。晚生近日观察府后地形,略有所得,愿呈陋见,供政老与诸位先生参详。”
贾政大喜,忙命人展开大幅宣纸,备好笔墨。何宇走到案前,并不急于动笔,而是先侃侃而谈其设计理念:
“晚生以为,此园营造,当有数要。其一,布局须有主次、有开合。可设一贯穿南北之中轴线,以正殿、大观楼等主要建筑为核心,统领全局;东西两侧,则依地形起伏、水系蜿蜒,布置各具特色之景区,或开阔疏朗,或幽深曲折,形成对比,步移景异。”
他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在纸上勾勒出大致轮廓,线条流畅,方位精准,俨然一副现代规划草图的模样,令詹光等惯看传统界画的人颇感新奇。
“其二,水系为园林血脉,至关重要。”何宇重点强调,“京城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我等可巧借此势,于园西北角高处引活水入园,形成溪涧、池塘、瀑布等多重水景,水流顺势而下,贯穿全园,最后于东南角设闸排出。如此,活水循环,可保水质清澈,更可于雨季有效排涝防洪,避免内渍之患。” 他提出了初步的“排水防洪”理念,虽未用现代术语,但意思明确,考虑到了实用性,这在此时的园林设计中是罕见的。
贾政听得连连点头,他正担心园中积水问题。众清客也暗自佩服,此虑确是他们未曾想到的。
“其三,建筑与景观交融。”何宇继续道,“亭台楼阁,非孤立之物,需与山石、花木、水景相映成趣。譬如,临水可建‘藕香榭’、‘滴翠亭’,赏荷观鱼;山巅可筑‘凸碧山庄’,登高望远;幽谷则设‘凹晶溪馆’,听泉品茗。各处景致,皆需题以雅名,挂上契合其意境之楹联匾额,方显文采风流。” 他将建筑功能与景观审美紧密结合。
接着,他又谈及具体细节:“园中路径,宜曲不宜直,以青石板、卵石铺就,雨天不泥泞,晴日不扬尘。花木配置,须考虑四时之景,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各有其主。此外,还需预留足够空地,植草植树,供人憩息活动,切忌处处填满,反显拥挤。”
最后,他甚至提到了生态和成本:“可于僻静处设一小圃,种植些时令菜蔬瓜果,既添野趣,亦可供应府中,略省开支。所用建材,未必一味追求名贵,就地取材,搭配得当,亦可显朴雅之趣,节省大量费用。”
何宇一边阐述,一边在纸上勾勒出更加详细的示意图,标注出主要建筑、水系走向、道路网络、景区划分,甚至大致标出了土方平衡、给排水设想。他的构图,既符合传统园林的审美趣味,又融入了现代规划的空间逻辑、功能分区和工程考量,尤其是对排水、采光、通风等细节的关照,远胜当时一般的园林设计。
贾政看着图纸,听着讲解,眼中异彩连连。他虽不完全理解其中所有道理(如排水系统的具体原理),但何宇所言,条理清晰,虑事周全,既大气磅礴,又细致入微,兼顾了皇家气派、艺术美感与实用功能,远远超出了他和他那些清客的想象。尤其是那种将天地人和谐共融、将艺术与实用巧妙结合的整体思路,让他深感震撼。
“妙!妙极!”贾政抚掌赞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先生真乃大才!此等规划,格局宏大,思虑深远,又暗合自然之理,实乃老夫生平未见!依此方案,不仅园子可成胜景,更能省却许多无谓靡费,兼顾长远之用!好一个‘因地制宜,师法自然’!”
詹光、程日兴等清客,此刻也心服口服,纷纷附和称赞:“何先生真乃奇才!”“此图此议,确是高屋建瓴,我等不及也!”
贾政当即拍板,决定大观园的规划设计,大体依照何宇提出的方案进行,并恳请何宇全程参与指导,遇有疑难,随时请教。何宇谦逊一番,便应承下来。
自此,何宇便又多了一项重任——参与大观园的营造。他虽不直接管理工匠、调度物料,但在关键节点的定位、建筑的样式尺度、水系的开挖引导、重要景观的营造等方面,提供了许多决定性的意见。他运用几何知识进行精准测量放线,借鉴现代景观理念优化空间布局,甚至对某些建筑的结构安全性提出了建议。王熙凤负责具体工程管理,遇到技术难题或银钱核算的麻烦,也不得不一次次放下身段,前来请教。何宇总能给出清晰的计算和可行的解决方案,令凤姐心中那份不服气,也渐渐被佩服所取代。
大观园的工程,在何宇的智慧加持下,得以更加科学、高效地推进。而何宇也通过此事,进一步展现了其超越时代的学识和卓越的实干能力,在贾府的地位更加稳固和特殊,不仅是一位西席先生,更成为贾政在重大事务上不可或缺的智囊。这座日后承载了无数悲欢离合的园林,从诞生之初,便深深烙下了何宇来自现代的灵魂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