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沈公子风采不凡,难怪能护得伯喈公周全。曹某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曹操姿态放得极低,语气热忱真挚,若非沈风深知其为人,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位真是位虚怀若谷、求贤若渴的豁达之士。
沈风从容还礼,神色不卑不亢:“曹都尉过誉了。晚辈沈风,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实在当不起都尉如此盛赞。蔡公仁德广布,自有天佑,非我一人之功。”
“诶,沈公子过谦了。”曹操朗声一笑,率先落座,又自然地抬手示意沈风同坐,行云流水的动作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方才正与伯喈公谈及近日洛阳不甚太平,竟有宵小之徒胆敢惊扰相国府邸。闻听公子坐镇府中,蔡公方能安如泰山,曹某心下甚慰。”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再度绕回先前的话题,目光却已悄然锁定了沈风,那看似随意的注视中藏着审慎的考量,仿佛要捕捉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沈风心如明镜,知道这是试探已至深处。他唇角微扬,从容应道:“相国府守卫森严,寻常宵小擅闯,不过是以卵击石,能成什么气候?”
“哦?”曹操眼底精光一闪,顺势追问,“那以沈兄之见,若要成事…该当如何?”
沈风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以我之见,若要成事,当以进献宝物为名,近其身而行雷霆之举。方有一线可能。”
蔡邕闻言神色骤变,急忙出声打断:“文虎!”
他一把按住沈风的手臂,力道之大显见其心焦如焚。一方面,董卓虽暴虐,却对他有知遇提拔之恩,他实不愿见刺杀之事成真;另一方面,曹操虽看似推心置腹,然此地终究是洛阳,隔墙有耳,今日这番狂言若有一字泄露,沈风顷刻间便有杀身之祸。
曹操目光在蔡邕焦灼的面容与沈风沉静的眼眸间流转一瞬,随即抚掌大笑,打破了骤然紧绷的气氛:“伯喈公何必如此紧张!不过席间闲谈,论古说今,畅言天下事罢了。沈公子快人快语,见解独到,实乃性情中人,曹某欣赏还来不及,岂有他意?”他举杯轻啜一口,笑意盎然,仿佛方才那暗藏机锋的试探从未发生,“此间言语,出得君口,入得我耳,断不会为第四人所知。伯喈公尽可安心。”
然而,他垂眸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心中暗忖:“此子胆识过人,见识非常…若按此法行事,确有成功的可能…”
曹操放下茶杯,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目光如炬地看向沈风:“沈公子既有如此见识,不知可曾想过为国效力?”
蔡邕闻言,正要开口,却被曹操抬手制止。
“伯喈公莫急,”曹操转向蔡邕,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今董相国执掌朝政,正是用人之际。以沈公子之才,若肯出仕,必得重用。”
沈风闻言,轻叹一声:“曹都尉有所不知,晚辈虽有心报效朝廷,奈何出身寒微,在洛阳举目无亲,实在无人引荐。若能有幸得都尉提携,晚辈感激不尽。”
他语气诚恳,眼神中流露出恰如其分的渴望,仿佛是一位渴望功名的寒门士子。
“哈哈,沈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曹操朗声笑道,姿态亲热地拍了拍沈风的肩膀,“以公子之才,何须忧虑门路?此事包在曹某身上!待我回去便向相国举荐,必不让明珠蒙尘!”
他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下一刻就要拉着沈风去见董卓,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冷静。他早已打定主意,今日之言不过是场面话,绝不会真为沈风引荐。
曹操又闲谈片刻,见沈风应对得体,却再难探出更多虚实,蔡邕亦神色惴惴,便知今日时机已过,遂起身告辞。蔡邕与沈风送至府门,曹操执手话别,言辞恳切,再三保证必将力荐沈风,姿态做得十足。
目送曹操车驾远去,消失在洛阳街巷的人流中,蔡邕脸上强撑的笑意瞬间消散,化为深深的忧虑。他一把拉住沈风的手臂,疾步返回书房,屏退左右。
“文虎,你…你方才太过孟浪了!”蔡邕压低声量,语气带着后怕,“那曹孟德心思深沉,岂是易与之辈?你竟与他论及刺杀之事,虽未明言,然其意自现!若他心怀叵测,转头便将今日之言禀报董卓,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还不等沈风辩解,书房外传来急促却克制的叩门声。蔡府管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爷,有紧急消息。”
蔡邕正心绪不宁,闻言眉头紧锁,扬声道:“进来。”
蔡府管家推门而入,手中并无书信,脸色却比方才送来羊氏急信时更为凝重苍白。他快步上前,甚至忘了行礼,声音压抑着巨大的震动:“老爷,刚传来的消息…太常卿羊续公…已于南阳任上…病故了!”
“什么?!”蔡邕猛地站起身,身形晃了一晃,几乎站立不稳。沈风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他。
方才还在为可能的政治风险而惊惧,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狠狠击中。羊续对蔡邕多有相助,当年蔡邕因言获罪,就是羊续通过泰山羊氏的关系才帮他远避吴地。
“兴祖…他…”蔡邕跌坐回榻上,手指无力地按着额头,方才对沈风的担忧和责备瞬间被巨大的悲凉和物伤其类的哀痛所覆盖,“前些时日还有书信往来,谈及经学,怎会如此突然…国之柱石,又折一擎啊…”
蔡府管家亦是面露戚容,低声道:“听闻羊公积劳成疾,两月前便已…只是消息如今才传至洛阳。南阳那边,据说遵其遗命,薄葬不受礼,一如羊公生平。”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窗外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染上一层黯淡的金红色,却丝毫驱不散那弥漫开的沉重与哀伤。
沈风沉默地站在一旁,他能感受到蔡邕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切的无力与悲痛。
沈风看着蔡邕悲戚的侧脸,缓缓开口:“蔡公,羊公清名,天下皆知。其志其节,不会因身死而泯灭。悲恸固然难免,但万请保重身体,这世间,还需要您这样的声音。”
蔡邕抬起头,望着眼前目光沉静的年轻人,无力地挥了挥手:“文虎,你先下去吧…让老夫…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