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喜庆气氛尚未在洛阳城中完全弥漫开来,一纸檄文如同惊雷,骤然划破了表面的平静,震动了整个朝野。
消息传入相国府时,董卓正在把玩一件精美的玉器。
当李儒面色凝重地将那份抄录的檄文呈上,董卓初时还不甚在意,粗粗浏览。
然而,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铁青,额头上青筋逐渐暴起。
“混账!桥瑁老儿!安敢如此!”
突然,董卓暴怒的吼声如同猛虎咆哮,震得厅堂梁柱似乎都在嗡鸣。他猛地将手中玉器狠狠掼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美玉顿时粉碎四溅!吓得周围侍立的婢女仆役噤若寒蝉,噗通跪倒一片,浑身瑟瑟发抖。
“伪冒三公移书,传檄州郡!痛斥咱家‘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哈哈哈!好!好得很!”董卓怒极反笑,庞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一双虎目圆睁,充满了骇人的杀意,“他桥元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介东郡太守,也敢率先跳出来狂吠!谁给他的狗胆!”
他猛地看向李儒,声音森寒如冰:“文优!立刻给咱家点齐兵马!咱要亲率大军,踏平东郡!将这老匹夫碎尸万段,夷灭三族!咱要让天下人看看,反对咱家的下场!”
李儒相较于董卓的暴怒,显得冷静许多,但眉头也紧紧锁住。他并未立刻附和出兵,而是拱手劝诫道:“相国息怒!桥瑁此举固然罪该万死,然其檄文既已传遍州郡,影响已生。此刻若贸然兴大军征讨,恐反中其下怀,显得相国…显得我等急于弹压。且关东州郡,态度未明,还需谨慎。”
“谨慎?!”董卓一把抓起案几上的檄文抄本,揉成一团,几乎戳到李儒脸上,“人家檄文都发到咱家鼻子底下了!骂咱家是国贼!还要联合各路诸侯来清君侧!你让咱家如何谨慎!难道要等他们打进洛阳吗!”
厅内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
沈风此刻恰在相国府外轮值,听得府内隐隐传来的咆哮声和器物碎裂声,心中不由一凛。
很快,便有相熟的低级官吏面色仓皇地出来,低声将桥瑁伪造三公檄文、传檄天下共讨董卓的消息告知了他。
沈风闻言,心中顿时掀起巨浪。
桥瑁?东郡太守桥瑁?
竟然是他?第一个公然举起反董大旗的,不是四世三公的袁绍?也不是宁教我负天下人的曹操?而是这个几乎除了名字就毫无印象的桥瑁?
这着实出乎沈风的意料。在他的认知里,无论是历史轨迹还是基于当下时局的判断,首倡义兵这等需要极高声望和魄力的事情,似乎都轮不到桥瑁。
他原以为,会是袁绍凭借其巨大的家族影响力登高一呼,或是曹操发出那道着名的檄文,召集天下英雄。
却万万没想到,竟是桥瑁抢先了一步,而且是以“伪造三公文书”这种极端而激烈的方式。
这意味着什么?是桥瑁个人的激进选择?还是关东士族对董卓的愤怒已经积累到了不得不发的程度,以至于有人甘冒奇险,抢先发难?
沈风立刻意识到,董卓的震怒绝非仅仅因为被辱骂,更是因为其权威受到了最直接的、公开的挑战。这把火一旦烧起来,就绝非轻易能够扑灭。讨董联军,恐怕马上就要登上历史的舞台了。
洛阳的天,要变了。
相国府内的咆哮声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却迅速笼罩了整个洛阳城。
街道上的巡查变得更加严密,甲士的数量明显增多,盘查也愈发严厉。往日里还算热闹的市井,似乎也安静了几分,人们交谈的声音压低了许多,眼神中带着警惕与不安。
沈风结束轮值,返回蔡府时,明显感觉到府内的气氛也不同以往。
书房内,蔡邕眉头紧锁,面前的书简久久未曾翻动。蔡琰和蔡婉侍立一旁,神色间也带着一抹忧色。
见沈风回来,蔡邕抬起头,罕见地没有先问及公务,而是沉声道:“文虎,外面…情况如何?相国府之事,老夫已有耳闻。”
沈风解下佩刀,行礼后叹了口气:“蔡公消息灵通。确是东郡桥太守发出了檄文。相国震怒非常,恐…恐局势将有大变。”
蔡邕抚额,长叹一声:“唉…兵戈一起,天下又将生灵涂炭矣。桥元伟此举,虽显激愤,然…然相国某些行事,也确乎…”他说到这里,顿住了,似乎觉得不宜再深言,只是摇头,面露悲悯之色,“只苦了天下黎庶。”
蔡琰轻声接话,目光却看向沈风,带着探询:“听闻檄文是以三公名义发出?此举虽能速传天下,却也授人以柄…兄长在南宫外当值,可知各州郡对此反应如何?”
沈风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檄文流传极快,如今洛阳街头巷尾虽不敢明议,但暗地里已是人心浮动。至于关东各州…”他压低了声音,“儒林清议之中,颇有共鸣之意。相国之怒,正源于此。”
蔡婉年纪尚小,带着几分不安插话问道:“那…那董相国会立刻发兵攻打东郡吗?洛阳会不会有危险?”
沈风宽慰道:“贞姬不必过于担忧。李长史已劝谏相国暂缓出兵。眼下年关未过,粮草征调亦需时日,洛阳城防更是重中之重,相国必先固守根本。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蔡邕,“城内盘查定然会更加严密,或许还会有搜捕之事。蔡公,近日若无必要,还请尽量减少外出。府上众人也需谨慎言行。”
蔡邕沉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忧虑更深:“老夫知晓了。多事之秋,明哲保身亦是艰难。”他看向沈风,“文虎,你在外行走,更需万分小心。”
“谢蔡公关怀,风自当谨记。”沈风郑重应道。
蔡琰若有所思,轻声道:“如此说来,这檄文虽出自东郡,却似星火落于干柴之上…文虎兄以为,关东诸侯,真会应者云集吗?”
沈风迎上她的目光,缓缓点头:“桥瑁不过率先发声。袁本初、曹孟德等辈,世受国恩,名重天下,麾下岂无谋士豪杰?董卓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如今既有檄文为号,只怕…群雄并起,已在眼前。”
话语落下,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灯花噼啪轻响。窗外夜色深沉,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波澜。
是夜,沈风独自站在院中,寒意侵衣,他却浑然不觉,只望向东南方向。
那是东郡所在,也是惊雷起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