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事,地里的大家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特别是马姓族人,马族长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族长,大家伙不去看看说不过去。
于是马大夫带了一众马姓族长和大队长打了声招呼便去了马族长家。
陆姓这边也有不少人想去看热闹,大队长虎着脸一一呵斥,
“过不了多久就要秋收了,一个两个没点紧迫心,今年要不是有夭夭的养料救活了稻子,你们还有闲工夫看热闹?只怕哭都没地儿哭去。”
大队长的威严还是在的,想要看热闹的人们缩了缩脖子,麻溜去了田里干活。
大队长和陆老族长却是不得不去的,他搀扶着老族长,脸上神色复杂,叹了口气道,
“哎,陆马两姓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前也都好端端的,这马老族长作甚非要闹这么一些事出来。”
“马姓已经出了个村支书,总不能再出一个大队长吧,这平衡要是被打破了,整个桃花沟全都要乱套。”
陆老族长到底活了这么些年岁,看得比大队长通透许多,
“马支书人品不错,不爱站队,就是家里人拖了后腿,马族长指望不了他什么,所以才用尽办法想让他大儿子顶了你的位置。”
“只可惜那老头目光短浅啊,我们活了这大半辈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挣那些权势做什么,安安分分安享晚年不好吗。”
老族长摇了摇头,遥想年轻时候,那时桃花沟只有陆姓人,马姓是当年逃荒来的,年轻时的马族长带领着一众族人奔波而来,是有几分胆识和能力。
可能也正因如此,他才不肯服老,觉得马姓族人处处被陆姓压了一头。
只可惜当年的意气风发不复存在,如今马族长垂垂老矣,再经历了农场改造,这口气还能吊多久谁都不知。
两人抵达马族长家时,马家院子已经围满了人,不知是谁喊了声,
“陆老族长和大队长来了。”
围在门口的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道。
道的尽头,马族长原本瘦削的脸颊更是深深凹陷,双目灰败,嘴唇干涸惨白,短短时间像是老了好几十岁,看起来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被放置在一张板床上,身旁守着的是两个儿子和儿媳们,马大夫正苦着脸为其把脉。
陆老族长见此深深叹气,心中悲凉又复杂,最终还是开了口,
“人怎么样?”
马大夫收回了搭脉的手,无力摇头,
“族长年龄本就大了,农场活又重,吃不好睡不饱,这一病如山倒,身体已经垮了。”
马族长俩儿子一听,当即趴伏在老爹身上痛哭起来,身旁俩儿媳期期艾艾哭得肝肠寸断。
陆老族长眼神有些发浑,身体摇晃踉跄后退几步,被大队长眼疾手快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老人神情悲戚,看着昔日还算朋友和伙伴的人如今却躺在木板床上毫无生机,即便先前再有不虞,他心中也还是充满了悲哀。
他叹了口气,最后看了马族长一眼,
“老家伙,你好好养病,既然已经回来了,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孩子们还等着你呢,还有马姓这一大群族人都等着你掌事,你要坚持住啊。”
话落,陆老族长颤抖着手拍拍大队长手背,转身艰难地迈出了步子。
大队长脸上也是说不出的复杂,他对马族长没有过多怜悯,碍于大队长的责任,还是开口说了句,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两人转身离开,谁都没看见,原本趴伏在父亲身上的马家大儿子马德福抬眼定定看着他们的背影,那眼神怨毒阴狠,似阴冷毒蛇,恨不得一口咬上两人的脖颈。
大队长和陆老族长走后,马姓族人们说了几句安慰话也都回去继续上工。
等所有人走完,马家兄弟俩才再次抬起头,
“老二,把爸挪回屋里去。”
兄弟俩将马族长挪到了炕上,又让自家媳妇烧了热水,两人将早就臭入味的马族长翻来覆去擦了一遍。
看着清爽干净的父亲,没去农场前,父亲虽年迈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可短短这么些日子,父亲却只剩一口气,这让马家两兄弟怎么甘心。
马德福狠狠抹了把泪,看着同样哭得不能自已的弟弟马德贵,他咬着牙语气阴狠,
“德贵,你恨吗?恨他们将爸折磨成这样!”
马德贵哭得鼻涕差点掉进嘴里,吸溜一下才点头,
“恨,怎么能不恨,那该死的农场,该死的公社领导,爸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让他干这么重的活,爸都快病死了才将他送回来,我怎么能不恨!我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马德福无语地一巴掌拍去,
“你猪脑子在想什么,该恨的人是姓陆的,是那该死的大队长和那老不死的族长,还有陆大山一家子,要不是他们,爸也不会被罚去农场改造。”
马德贵哦哦两声,眼泪愈发汹涌了,
“可是大哥,咱恨也没用啊,爸都这样了,马大夫说活得了几天都不知道,呜呜呜,爸,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男人哭声戚戚沥沥,听着让人心烦,马德福又是一巴掌拍去,
“哭哭哭,就知道哭,爸的福气都被你哭没了。”
“把嘴给我闭上……”
厉斥还没说完,就见床上原本昏迷的马族长微微睁开了眼。
马德贵糊着满脸鼻涕眼泪,咧开嘴惊喜地笑,
“大哥,你看,爸被我哭醒了。”
马德福见状赶忙给马族长兑了碗糖水,又让媳妇去熬白米粥。
可能是糖水起了点作用,马族长竟真的恢复了些精气。
他靠坐在炕头,看着俩儿子,老脸一垮,哭得不能自已,
“德福德贵儿,爸不甘心呐!”
“呜呜呜,爸被那陆老不死的压了一辈子,临到老还被陆家族人送去农场劳改,那农场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爸还不想死啊!”
他哭着说了大串,后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像是破风箱,呼哧呼哧直漏气。
马德福以前见过族里死去的老人,他们临终前的咳嗽也是这般,呼哧呼哧,像是立马要断气般。
他赶忙上前给父亲顺气,好半晌后,马族长这口气才彻底顺过来。
那杯糖水的热量似乎已经消耗殆尽,马族长整个人重新变得虚弱,软软地瘫倒下来,只留下最后五个字,
“爸不甘心……呐!”
马德福从小被教育着不能比陆姓人差劲,他知道爸想扶他坐上大队长的位置,是他没用,没能完成爸的心愿,让爸临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他将牙齿咬得渗血,再抬眼时双目赤红,嘴角的血迹将马德贵吓了一跳,也证实着他的决心和狠厉,
“爸,你放心,这仇,儿子给你报!”
马德贵怯懦地看着大哥,
“哥,你要做什么?”
马德福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
“他陆大队长不最是看中这批稻子,那我们就毁了这批稻子,毁了陆大山一家人,看他和那老不死的到时候怎么向公社领导交代,让他们也去尝尝咱爸受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