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的观星台上,陆九渊猛地抬头。
那片被他观测了半生的星空,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脉动着,仿佛一只沉睡的巨兽,睁开了金色的瞳孔。
北斗七星,亮得灼人。
星光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冷辉,而是化作亿万道实质性的光瀑,倾泻而下。
京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街道,都被投射上了一层细密如蛛网的金色纹路。
这些纹路,陆九渊再熟悉不过……那是傀儡线!
他双目刺痛,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激得他眼中血丝暴起,两颗瞳仁瞬间化为诡异的血红色。
血纹眼!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化为线条的奔流。
所有金色的傀儡丝纹都像受到无形磁石的吸引,疯狂地涌向城西,指向同一个坐标……沈墨那座从不对外人开放的藏书楼!
不,更准确地说,是藏书楼地基之下。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深埋地底的青铜瓮。
瓮中,盛放着一枚孤零零的、眉心处有一个血色烙印的头骨。
属于二十年前,织魂一族的大长老。
这是阵眼!
与此同时,城西一处废弃的木料场内,周不疑和他手下的锦衣卫正面临着此生最诡异的场景。
他们奉命前来清剿沈家私下种植的傀儡木,可当他们踹开大门时,迎接他们的不是刀剑,而是臣服。
上千株半人高的树苗,竟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弯下了“腰”,枝叶紧贴地面,仿佛在向它们的主宰,行跪拜大礼。
“装神弄鬼!”
周不疑是沈墨一手提拔的心腹,信奉的是暴力与效率。
他啐了一口,手中绣春刀划出森然的寒芒,狠狠劈向最前方的一株树苗。
刀刃入木,却未见汁液横飞。
被砍中的树干应声而裂,飞溅出的不是木屑,而是无数比发丝更纤细的金色丝线。
这些丝线带着生命,如一群嗜血的蜂群,瞬间扑向周不疑。
周不疑只觉脚下一空。
他惊骇地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竟被那些金丝从地面上硬生生“撕”了起来!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响。
他的影子被精准地撕成了七块。
每一块扭曲的黑影,都在疯狂地蠕动,用一种不属于他的、尖利诡谲的声调,嘶吼着同一个词:
“代掌者!代掌者!代掌者!”
皇城根下,一处早已被遗忘的织魂族旧址密室里。
赵十三终于撬开了最后一层石板。
石板下,是一卷用鲛人皮制成的古老卷轴,上面记录着二十年前,织魂一族最核心的傀儡术传承。
他颤抖着展开卷轴,目光直奔末页。
那里没有术法,只有一行用鲜血写就的、仿佛诅咒般的文字:
“觉醒者,终将沦为更残酷的傀儡。”
赵十三心中警铃大作。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火折子,试图将这不祥之物付之一炬。
火焰舔上卷轴的瞬间,异变陡生。
橘红色的火苗没有燃烧,反而被卷轴上的血字贪婪地吸收。
下一秒,那团火焰猛地炸开,化作千万条滚烫的金色丝线,一把缠住赵十三的手腕,将他狠狠向地底拖拽!
他根本无法反抗,整个人被拽得没入土中。
黑暗里,他重重摔在一片坚硬的木桩上。
木桩林立,每一根都有一人高,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
而他刚刚撞上的那一根,顶端赫然刻着两个大字……沈墨!
这些,是为所有“觉醒者”准备的傀儡木桩!
“不够……还不够!”
观星台上,陆九渊看着那张越来越清晰的地下星图,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破碎的星轨仪碎片,锋利的边缘毫不犹豫地划过掌心。
鲜血汩汩涌出。
他俯下身,以血为墨,在那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傀儡木纹上,强行绘制属于他自己的星轨。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给我……逆转!”
当他用尽最后一滴血,将北斗七星的轨迹强行逆向描绘完成的瞬间……
星光与血迹悍然相撞。
城西那上千株跪拜的傀儡木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提起,然后狠狠向着沈墨藏书楼的方向,砸了下去!
它们弯曲的树干如同被拉满的弓。
下一刻,所有树干同时崩裂。
涌出的,不再是金色的丝线,而是一股积压了二十年的、由沈氏家族历代血祭催生而成的怨气洪流!
金色的洪流带着无数亡魂的嘶吼与诅咒,冲垮了藏书楼的地基,灌入了地底的青铜瓮中!
地底深处,那股狂暴的能量洪流也冲散了缠绕在赵十三身上的金色丝线。
他刚挣脱束缚,正大口喘着粗气,面前的石壁却忽然亮了起来。
无数光点汇聚,化作谢扶光那张清冷绝美的脸。
“扶光!”赵十三又惊又喜。
然而,那张“脸”却缓缓勾起一抹极度陌生的冷笑。
构成她五官的光点开始流动、重组,最终,变成了一张张缩小的、温润如玉的沈墨的脸!
是沈墨,在用谢扶光的形象说话。
那声音,是谢扶光的,却带着沈墨的腔调,冰冷而悲悯,仿佛神只在宣判凡人的命运。
“你以为,傀儡木是解放者?”
“不,它只是一个更大的囚笼。”
“现在,该轮到你,为新的织魂族献祭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十三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那些刻着名字的木桩开始散发出不祥的红光。
京城中的混乱与能量的暴走,无人察觉。
这股由怨气与星力混合而成的金色洪流,沿着地下的根系网络,流窜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它涌入富丽堂皇的宫殿,也渗入最阴暗的陋巷。
在七皇子萧无咎寂静的书房里,角落的木箱中,静静躺着一只断了手臂的仕女木偶。
那是阿蛮在一次混战中,为了保护一件信物而拼死夺下的。
此刻,一丝比蛛丝还细的金色能量,悄无声息地钻入木箱缝隙。
木偶那颗沉寂的木制心脏里,一点微光,如萤火般,轻轻闪烁了一下。
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金色魂丝,从它断裂的臂膀处缓缓探出,在黑暗中,不安地扭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