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块玉珏在她惨白的手中,仿佛吸尽了周遭所有的光,透着一股不祥的死气。
赫然是当年织魂一族用来镇压北境龙脉的“玄冥珏”的另一半。
它本该和谢扶光身上的那半块一起,深埋在地宫,永不见天日。
“姐姐,你以为你是来救我的?”
冰台上的谢照影笑了起来,那笑容天真烂漫,眼神却淬满了怨毒。
“错了。我是被你害惨的!”
她尖声叫着,声波化作实质的利刃,刮得冰原上风雪倒卷。
“是你!是你当年逃了,我才会被他们抓回去,做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永生容器’!是你活在阳光下,我才要日夜被抽魂剥魄,承受无尽的折磨!”
“我恨你!我恨你身上干净的阳光味!今天,我就要剥下你的皮,穿上你的命,把你拥有的一切,全都抢回来!”
黑气如狂龙般自她身后冲天而起,整个九井阵法发出嗡嗡的轰鸣,地动山摇。
十二具煞气腾腾的傀儡,在这股纯粹由怨念构筑的威压下,竟也发出了不安的颤抖。
然而,站在风暴中心的谢扶光,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她甚至没有去看妹妹手中那半块致命的玉珏。
她只是静静地,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布偶,被火烧得焦黑卷曲,几乎看不出原样,只有眼眶里两颗用红线缝出的歪歪扭扭的“x”,还依稀可辨。
她没有拔出插在雪地里的白玉针,反而弯下腰,将那只烧焦的丑陋布偶,轻轻放在了冰面上。
“你说你要我的命?”谢扶光抬起眼,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好啊。”
“但在那之前,我先问你一句——”
“你还记得,怎么给傀儡画眼睛吗?”
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劈进了谢照影混乱疯狂的识海。
她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画眼睛?
她有多久,没有碰过针线了?
她只记得血,记得冰冷的铁链,记得被利刃剖开皮肉的痛楚……
就在她愣神的刹那,一阵冰冷的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拂过她的耳畔。
风中,传来一个沙哑而熟悉的低语,仿佛隔了二十年的时光。
“左眼三针连珠,右眼两缕分丝,点睛之前要吹气,散了怨气才通灵……”
是柳三更!
那个死在京城小巷里的说书人,他仅存的一缕残魂,竟借着这北境的风,将她们童年时听过无数遍的傀儡口诀,送到了她的耳边!
谢照影浑身一震,抱住了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太医院。
沈知悔盘膝而坐,面前的银针大阵光华流转。
她指尖翻飞,最后一根银针精准地刺入阵眼。
“崔小棠,看你的了!”
归魂棺中,那具曾被恶鬼附身的戏子傀儡眼中红光一闪。
一段被尘封的记忆,通过银针与九井阵法的微妙联系,如一道流光,瞬间投射进谢照影的脑海!
画面里,是织魂一族幽暗的密室。
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并排站着,长老们正要挑选出更具天赋的那个,作为“缚魂试”的试验品。
就在长老转身的瞬间,站在左边的女孩飞快地回头,趁着右边那个不注意,一把撕下她手臂上用以测试灵力感应的符纸,迅速贴在了自己身上。
下一秒,她身上的符纸金光大作。
长老们面露喜色:“就是她了!”
而那个被换掉符纸的女孩,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臂,又看看被带走的妹妹,急得快要哭出来。
那张脸,是幼年的谢扶光。
而那个为了保护姐姐,主动替她承受试炼的,才是谢照影!
“你想起来了吗?”冰原上,谢扶光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你一直想救我,不是吗?可他们骗了你,让你以为,只有吞噬我,你才能得到解脱。”
谢照影痛苦地跪倒在冰台上,周身翻涌的黑气开始剧烈波动,不再稳定。
“不……不是的……是她抢了我的命……”她喃喃自语,神智在清醒与癫狂的边缘疯狂挣扎。
就在这时,九井阵法外围。
韩昭一身劲装,看着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冷声道:“怨念共振已达顶峰,就是现在!”
她身后,数十名巡检司精锐同时划开掌心,将鲜血滴入早已备好的硫磺粉中。
“点火!”
“轰——”
数十道混合了阳刚血气的硫磺火墙冲天而起,如一道金色的屏障,精准地切断了九井阵法与地脉怨气的连接。
这种特制的硫火,正是中和怨气频率的克星!
阵法根基一断,谢照影身上的黑气肉眼可见地开始溃散。
同一时刻,京城西市的角落里。
卖花妪赵五婆将最后一滴灯油倒入一盏古朴的魂灯,那灯芯是她自己的半截白发。
她划燃火石,点亮了那豆点般的火苗,用尽全身力气,将它高高举过头顶,嘶声高喊:
“谢家女儿,魂归有时——!”
灯火离手的瞬间,竟没有坠落,反而化作一道流光,冲上云霄。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光仿佛穿透了空间,在北境的雪原上空炸开,化作万千朵洁白的纸莲,与地上那上百盏血红的灯笼遥相呼应。
天地共鸣!
“啊——!”
谢照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上的黑气寸寸龟裂,露出她布满裂纹、如同瓷器般的身体。
“可……可我已经不是人了……”她颤抖着,眼中流下两行血泪,“我回不去了……”
谢扶光看着她,一步一步,踏过碎裂的冰层,朝她走去。
她走得很稳,仿佛脚下不是随时会吞噬一切的深渊,而是回家的路。
她走到冰台前,再次取出那根白玉针。
谢照影绝望地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刺痛没有到来。
她听见一声清脆的、丝线崩断的声音。
谢扶光没有刺向她,而是用针尖,轻轻挑断了自己手腕上那根与生俱来的、维系着“双生缚”的金色丝线。
一滴血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
那血不是红色,而是像最纯净的琉璃,在惨白的天地间,美得惊心动魄。
“那就让我把这条命还给你。”
谢扶光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不是作为容器,是作为姐姐,还给你。”
琉璃血滴落在冰面上。
“滋啦——”
一声轻响,万年冻土竟被这小小一滴血融开了一个洞。
紧接着,以那滴血为中心,整个冰层轰然塌陷!
深埋在地底的景象,终于暴露在天光之下。
那不是什么地宫,而是九口巨大的青铜悬棺!
每一口棺材上,都挂着一块写有姓名的木牌——全是当年被一同献祭的织魂族人!
他们没有被安葬,而是被当成了阵法的基石,日夜折磨,用他们的怨气,来催生谢照影这个最完美的“容器”。
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谢照影彻底崩溃了。
她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是“真身替”,不是“容器”,她是谢照影。
“姐……姐……”
她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谢扶光走上前来,将她拥入怀中。那个拥抱,迟了整整二十年。
“从今往后,没人再叫你‘替身’。”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九井阵发出最后的哀鸣,彻底坍塌。
那九口青铜悬棺,连同周围所有的怨气与黑雾,一同化作了齑粉。
而在最后一缕消散的烟尘中,谢照影的身影也化作了点点光尘,随风而去。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谢扶光的掌心。
光尘散尽,一枚小小的、崭新的木偶,静静地躺在她掌中。
木偶的眼睛,是用最细的黑线,一针一线,缝得无比认真。
这一次,是她自己缝的。
风雪停了。
千里冰原,一片死寂。
九井废墟之上,新雪覆盖了焦土,却掩不住那股刺骨的寒意。
谢扶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废墟的中央。
她没有去捡那枚木偶,也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望向了京城的方向,目光穿透了千山万水。
三日期限,已到。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连接着她和萧无咎的那道“承魂纹”,正在以十倍的速度,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