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语气渐渐凝重。
郑副主任，这些话我私下和你讲，也算是我的推理。你要知道，东山县建跨海大桥从论证到立项，起码跨越了10年之久，全海门政界民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郑遐点点头，我知道啊。
老孔接着道，这种大项目审批从区县到市一级，再到省里，预审有效期起码长达2年。而且，正式立项之后，还得有一个招标期，时间线又拉长了。依我的经验判断，大多数违建项目都是那两年前甚至更早时候就搞起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遐看着老孔，轻轻说，泄密？
对！老孔肯定地点头，说，政府未公开的规划，属于机密。只有部分经办人和主要领导知晓。所以，你完全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有大型违建项目在某个时间段出现，背后必有黑幕。
郑遐微微一震，还真的不能小看了这家伙，老孔这番推理没毛病。
老孔继续道，搞事的人都极聪明，很懂得寻找政策缝隙和漏洞，即便去查，人家也有理有据，政府该出钱还得出。所以我说啊，县领导的出发点完全没有问题，但只怕我们去实地协调也只能认账。
郑遐叹口气，心说，实际情况估计和老孔所讲的差不多。
老孔点上一支烟，悠悠地道，其实，解决这种事情也有一个办法。
郑遐眼神一亮，什么办法？
老孔阴笑道，调出监控地图，掐法定时间段。政策范围内的，该赔多少赔多少。违章的，一律强拆！见坑填坑，见屋拆屋，来个铁帚而扫光……这么干有风险，但是确实能省钱。
郑遐说，这也要平阳区政府这边肯动手哇，我们肯定不行。
所以说嘛，我们俩其实去做的无用功！明白了吧？老孔重重地拍了拍郑遐的肩膀。平阳区的也干不来这种活，别说人家背后有利益驱使，碰上刁民搞个群体事件出来，他们也害怕。群众一旦闹事，咱们那大桥还修个毛修……
郑遐觉得脑瓜子有点疼。
想了想，郑遐说，我还是觉得我们俩要去实地看看再做道理，照刘局的话来讲，即使挨一刀也要挨得明明白白。到了县里也好交差。对吧？
老孔说，随你呢，谁让上面抓壮丁抓到我们俩呢？你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上午吧。你别穿警服。
老孔说，微服私访啊，我可没有车，只有一台破摩托。
没事，我拉你。我有车！
……
夜深了，回到县政府宿舍的郑遐依旧没有睡觉。
郑遐手里拿着那幅规划图细细研读，又用尺子在上面一边画一边计算，脑子默默地记着地形……
第二天，郑遐开车到县公安局接了老孔，一脚油门，小威驰开往渡口。
……
小屿村和大屿村连在一起，小屿村靠近国道，大屿村则靠近海边，是个不折不扣的渔村。
车慢慢开到小屿村，拐下国道上了村道。
老孔当司机，郑遐坐在副驾驶室打开地图，一边看地形一边核对红线图范围内的建筑状况。
老孔说，郑副主任，你就这么对照地图能看明白？
郑遐头也不抬，地图作业我在部队那会儿考核全优。
噢！对了，郑副主任是侦察兵出身……老孔猛地脑子一嗡，那挥之不去的，让自己百般困扰的神秘江湖杀手又浮现脑海。几个词儿不由自主蹦了出来：身高1.8米、侦察兵、精通格斗、会使用攀援绳，抢走30万巨款的江洋大盗……这人不就在身边么？
老孔使劲晃了晃脑袋，深为自己这番推理感到不齿。
郑遐问，怎么啦老孔？
老孔讪笑道，没，刚才不过是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
郑遐丝毫没察觉老孔的异样，拿着地图，又看了看窗外，说，什么好玩的事情啊老孔。
老孔说，你忙你的，别管我，我现在是你的司机！
郑遐放下地图，从杂物盒里拿出一个数码相机。
老孔提醒道，郑副主任，你到了村里别拿这个东西出来拍，要不给村民看到他们会堵人。这小屿村和大屿村刁民很多，不比东山岛的海盗善良。
谢谢提醒。
……
小屿村白天也没什么人，只有零星的几台汽车驶过。
不过，村里的景象却是有些震撼：村道两旁密密麻麻都是红砖建筑，大多是5层高。没有外墙装饰，裸露的墙体甚至看不到电线拉线的迹象。就这么一幢连着一幢像一片红色的长城一般壮观……郑遐暗暗好笑，这是刁民们杰作。他们可能只听说要拆迁，但是捕捉不到准确的规划路线，便一股脑儿在村道旁建房子。可惜，红线图不包括这里。
老孔在咂舌，说，你看看你看看，都是刁民！这他娘的要拆迁起来还不给赔死！都是宅基地呀！
郑遐说，石矶镇管规划的敢这么乱批条子？
老孔说，这你就不晓得了，海门乡下，只要是本村人，就能按男丁的人头分宅基地块，村里说了算！镇里只需要打点几个红包就搞定。乱着呢。
我那大舅哥就是乡下的，他三个儿子分了三块地，每块地100平米。向村里交钱，5万块一块地。地一到手转卖给同村人就是60万！这边乡下人有钱脾气大，很不好打交道……
见郑遐在副驾驶室“咔嚓咔嚓”地拍照，老孔说，这些宅基地是不是红线图里？
郑遐说，不是。
老孔松了口气。
汽车在村道上慢慢行驶，郑遐对照地图，看到小屿村的规划范围只有少数老旧的屋厝，数量不过七八幢，外加两幢铁皮房，心情为之一松。看来情况还不坏，当初做规划的设计师应该也是费了心思的，刻意规避掉人口密集区。
虽然不晓得具体的拆迁补偿方案，但是如果大屿村也是这个行情，至少工程量不大，说不定1千万预算能控制。
出了小屿村，往前才几百米就到了大屿村。
一进村，老孔和郑遐登时毛骨悚然！大屿村的红砖建筑相比小屿村不遑多让，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景象，因为大屿村人口多过小屿村，甚至建的楼盘更为壮观。
村道中央，有一块休闲地。一棵大榕树底下，一群老头老太在聊天，一群小屁孩子在周围打闹。看见一台本地车牌的车来了村里，也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老孔喃喃道：看到了吗？这些都在红线图里么？
郑遐眉头紧皱，起码有半条街的红砖房被红线圈了！这他娘的，回去得了解一下宅基地的补偿条款，就眼下这行情估计会把刘云标给吓死。
郑遐悄然拍下照片，汽车继续往前。还好，红砖建筑群渐渐消失了。
不过，眼前的景象却让郑遐和老孔惊呆了！
一幢高大的建筑赫然矗立，上面挂了一个牌子，写着：海门市平阳区富民农产品开发有限公司。一个围墙大约围了10几亩地，圈成一个封闭的大院子。
郑遐低声道，老孔，车开近点看看。
威驰车慢慢靠近那围墙的铁门处，看到了两块铜质的铭牌。一块牌子上写着：海门市海水养殖民间科技研究中心，一块牌子写着：国家农业星火计划示范企业。我草，好大的排面。
这院子周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大片的虾塘！虾塘的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不晓得有几百亩……
郑遐和老孔不约而同冒出一个疑问：光赔这虾塘得多少钱呐？
老孔平静地问，郑副主任，这个厂子，这虾塘，在红线图内么？
郑遐叹口气：完了，老孔，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