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镇国公府,庭院里的栀子花刚洒过水,露珠沾在花瓣上,亮晶晶的。
沈清韵正帮林氏核对锦味斋的绿豆账本,指尖划过“损耗”二字,忽然抬头:
“娘亲,上月绿豆损耗比前月少了两成,胡师傅说新筛子好用,要不要再给铺子送两套?”
林氏刚点头,沈巍就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晨练的薄汗:“韵儿,今日休沐,跟爹爹去个地方。”
“去哪呀?”沈清韵放下账本,眼睛亮了——上次父亲带她去外书房,教了她好多道理,这次定是又有好去处。
“去了便知。”沈巍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记得穿得体些,莫要贪玩。”
跟着父亲穿过几重院落,越往里走越安静,连仆役都少见。
沈清韵拽了拽父亲的袖子,小声问:“爹爹,这是往祠堂方向去吧?我听三哥说,祠堂里有好多祖宗的牌位,还有铠甲呢!”
“倒是机灵。”沈巍点头,刚到祠堂门口,守祠的王爷爷就迎了出来。
他头发花白,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手里还拿着把拂尘,见了沈清韵,笑得眼睛眯成缝:
“大小姐可是头一回来?老奴给您备了新做的檀香,一点都不呛。”
“谢谢王爷爷。”沈清韵乖巧行礼,看着王爷爷推开厚重的黑漆木门,一股混合着檀香和木料的味道扑面而来,比书房的墨香更沉厚。
祠堂里光线略暗,只有高窗透进的天光和长明灯的微光。
正前方的紫檀木牌位层层叠叠,黑底金字在光下泛着冷光;两侧墙上挂着先祖画像,最中间一幅,画中人身披玄甲,手持长枪,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纸页。
“先净手。”沈巍接过王爷爷递来的铜盆,示意沈清韵洗手。
温热的水漫过指尖,沈清韵忽然问:“爹爹,始迁祖是不是也像画里的将军一样,会打仗呀?”
王爷爷在旁笑道:“大小姐猜对了!始迁祖当年可是凭着一把大刀,护着乡亲们躲过了乱兵,后来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才得了国公的爵位呢!”
沈巍点燃三炷香,递给沈清韵一支,教她举到额前:“跟着爹爹做,拜祖宗要心诚。”
父女俩对着牌位躬身作揖,沈清韵学着父亲的样子,动作虽稚嫩,却格外认真,连裙摆扫过蒲团都没在意。
起身时,沈巍指向最上方的牌位:
“那是始迁祖沈毅,前朝末年天下乱,他本是布衣,却带着乡勇保境安民。
后来投奔太祖,征战十年,身上的伤疤比你二哥的木剑还长。”
“比二哥的木剑还长?”沈清韵瞪大眼睛,“那得多疼呀!”
“为了护着百姓,不疼。”沈巍又指向那幅玄甲画像。
“这是你曾祖父沈崇山,当年北疆鞑靼来犯,他带着大军在落雁谷埋伏了三天三夜,连水都没喝几口,最后把敌军打跑了,先帝还赐了‘国之柱石’的金匾呢!”
王爷爷凑过来,小声补充:“老奴小时候听父亲说,曾祖父打完仗回来,盔甲上全是血,却还抱着受伤的小兵,亲自给他们上药。”
沈清韵走到画像前,踮着脚看画中人的长枪:“曾祖父的枪,是不是比三哥的玩具枪沉好多?”
“沉多了。”沈巍拿起祠堂角落陈列的一把短剑,剑柄上刻着“沈”字。
“这是你祖父年轻时用的,他当年在江南当知府,用这把剑斩过恶霸,救过被抢的民女。”
沈清韵伸手想摸,又缩了回去,生怕碰坏了。
王爷爷笑着把剑递到她面前:“小心点拿,不沉的。”
冰凉的剑柄握在手里,沈清韵忽然觉得,这剑比她的玉算盘还重。
“咱们沈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钱财,是‘忠勇’二字。”
沈巍收回剑,语气沉了些,“忠是忠于君国,不贪赃枉法;勇是敢担责任,不退缩。
你曾祖父守边关,你祖父斩恶霸,都是在守这两个字。”
沈清韵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问:“爹爹,那我管锦味斋,不用次等料,不赚黑心钱,是不是也算守‘忠勇’?”
沈巍愣了愣,随即大笑:“算!当然算!对客人诚信,就是对自己的‘忠’;遇到难处不退缩,就是‘勇’。韵儿能想到这点,比你二哥强多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沈清泓的声音:“父亲!妹妹!你们在里面吗?我听王爷爷说你们来了!”
他推开门闯进来,一眼看到墙上的铠甲,眼睛立刻亮了:“哇!这是真铠甲吗?我能穿穿吗?”
“胡闹!”沈巍板起脸,“祠堂是庄严之地,怎可胡来?”
沈清泓吐吐舌头,却看到沈清韵手里的短剑,又凑过去:“妹妹,你摸过剑了?比我的木剑好玩吗?”
“别吵妹妹。”沈清澜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本《沈家宗谱》,“父亲,我刚从学馆回来,王爷爷说您带妹妹来祠堂,就赶紧过来了。”
他翻开宗谱,指着一页:“妹妹你看,这是始迁祖的事迹,上面写他当年救了三百多乡亲呢!”
沈清韵凑过去看,宗谱上的字有些潦草,却字字有力。
王爷爷在旁道:“大小姐要是喜欢,老奴以后常给您讲祖宗的故事,还有曾祖父打仗时,怎么用计谋打败敌军的。”
“好呀好呀!”沈清韵高兴得拍手,又想起父亲的话,连忙收敛神色,“谢谢王爷爷,我会用心听的。”
从祠堂出来,阳光正好,沈清泓还在念叨铠甲:“父亲,我以后也要像曾祖父一样,当大将军!”
沈清澜笑着敲了下他的头:“先把《孙子兵法》背下来再说吧。”
沈清韵走在中间,手里还留着檀香的味道。她忽然抬头对沈巍说:
“爹爹,我以后要把锦味斋管好,让客人都夸咱们沈家的点心好,不丢祖宗的脸。”
沈巍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韵儿记住,不管做什么,只要守住‘忠勇’,不违本心,就是给沈家争光。”
回到正院,林氏早已备好了点心。沈清韵拿起一块杏仁酥,忽然想起祠堂里的先祖,小声对林氏说:
“娘亲,以后锦味斋的点心,咱们多做些咸口的吧?王爷爷说,曾祖父打仗时,最喜欢吃咸酥饼了。”
林氏笑着点头:“好,都听你的。”
午后,沈清韵坐在书房里,翻开太子送的《九州风物略》,却没像往常一样看里面的图画,而是想起父亲在祠堂说的话。
锦书进来送茶,见她发呆,笑着问:“小姐,是不是还在想祠堂的事呀?”
“嗯。”沈清韵点头,“锦书,你说我要是把‘忠勇’写进给太子哥哥的信里,他会不会觉得我不懂装懂呀?”
“不会的。”锦书放下茶,“小姐说的是心里话,太子殿下肯定会喜欢的。”
沈清韵拿起笔,铺开薛涛笺,认真地写下:
“近日随父亲去祠堂,听先祖故事,方知‘忠勇’二字之重。
管锦味斋时,不用次等料,不赚黑心钱,便是韵儿之‘忠勇’……”
窗外的栀子花香飘进来,落在纸上,沈清韵看着自己的字迹,忽然觉得,这两个字比任何点心都重要
——它是父亲教她的,沈家代代相传的根。
而她,要把这根,好好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