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有哥哥杨天书可以继承大业的嘛?”杨夭夭辩解道,声音轻得像一片柳絮飘在风里。
“不要提你的那个哥哥!”杨道清猛地一拍案几,青玉制成的镇纸“咔”地裂开一道细纹,仿佛承受不住他话语中的怒意,“他只知道杀戮,醉心于武道,整日与煞气为伍,走的是血路,不是文脉!古岳书院传承千年,靠的不是刀剑,是浩然之气,是礼乐诗书,是天地正音!他若执掌书院,不出三年,书院必成鬼域!”
老者双目如电,须发微颤,语气中透出深切的痛惜:“而你——杨夭夭,若再这般轻佻浮躁,整日顾盼自喜,沉迷皮相,不肯养出一丝儒雅之气,我便将你关入后山‘幽篁别院’,十年不得见日月!”
“幽篁别院”四字一出,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是古岳书院禁地之一,传闻中曾囚禁过一位走火入魔的儒修,那人终日吟诵《诗经》,却字字化煞,句句成咒,最后整座竹林都被染成血色,至今每逢月圆之夜,仍有低语回荡林间,似诵似哭。
杨夭夭缩了缩脖子,脸上那点俏皮瞬间褪去,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了好了,我下山还不行吗……我这就去读《礼记》,背《大学》,写一百篇楷书,行了吧?”
杨道清冷哼一声,却也不再追究,转而看向另一侧静立的少年:“姬吉大,你也给我听好了。你们三人此行下山,非为游历,亦非享乐。你们肩负的是书院千年文脉延续之责,时间紧迫,鬼门关即将再度开启,届时阴气冲霄,百鬼夜行,若你们未能在那之前凝聚儒雅之气,以文心镇邪祟,便会被反噬神魂,轻则疯癫,重则……化为厉魄,永世不得超生。”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三人:“你们要以姬吉大为首。他是我亲手点化的‘文心种子’,体内已种下‘浩然印’,只要勤修不辍,未来或可执掌书院礼乐大典。夭夭若不听令,仍被红尘迷眼,我自有手段让她清醒。”
他又转向赵亮,语气稍缓:“赵亮贤侄,你赵家家规森严,自幼习《孝经》《论语》,根基扎实,切莫随他们胡闹。明日一早,天蝉道人会送你们下山。记住——山下已非净土,人心浮躁,文脉断绝,妖氛暗涌。你们此去,如入渊海,步步惊心。”
三人齐声应诺,各自心头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千年碑石。
夜风拂过古岳书院高耸的飞檐,铜铃轻响,竟隐隐带着一丝呜咽之意。
次日清晨,云雾缭绕,天蝉道人驾一叶竹舟,载三人自悬崖飞渡而下,穿破层层云海,终落于山脚小镇。
而此刻,在千里之外的淮宁中学,晨雾未散,校园静谧得有些异常。
淮宁中学,背山面水,地势如卧龙盘踞,本是极佳的风水宝地。可近来,校内却频现怪事:高三教学楼半夜传出琅琅读书声,监控却空无一人;图书馆古籍区的《春秋》《左传》常莫名翻页,书页泛黄如被火燎;更有学生声称,曾在月圆之夜,看见一位身穿儒衫的老先生在操场踱步,手持戒尺,口中念念有词,走近一看,却只余一地墨迹,形如“不敬者诛”。
校长孙万年对此讳莫如深,只说是“学生恶作剧”,可他自己每晚都不敢独留办公室,总要在六点前匆匆离去。
今日,却是个例外。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校门,车身上无牌照,玻璃深暗如墨,连阳光照上去都仿佛被吞噬。车后紧随一辆警车开道,车上下来的人,竟是淮宁县长王之政。
他亲自为四位新生办理入学手续,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孙万年受宠若惊,额头冒汗,心里却翻江倒海:“这四个学生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劳动县长亲送?莫非是哪位大人物的子女?还是……上面派来的监察员?”
更诡异的是,这四人中,竟有两位是两年前退学的学生——姬吉大与杨夭夭。如今却像是从未离开过一般,重新被编入高一1班,重点培养。
轿车门打开,四人依次下车。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却不是因为豪车,也不是因为县长,而是因为其中那位少女。
她一出现,仿佛整个校园的光线都向她汇聚。乌发如瀑,眉眼含春,唇若点朱,行走间裙裾轻扬,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有人低声惊呼:“这是谁?神仙下凡吗?”
很快,她的名字便传开——**杨夭夭**,取自《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可不知从何处起,竟有人悄悄给她起了个绰号——“**失精**”。
起初众人不解,后来才明白:既是“诗经”谐音,又暗指男子见之神魂颠倒,精气外泄。再后来,干脆被简化为“**湿姐**”,低语传播于厕所、走廊、课桌之下,带着几分淫邪的崇拜与隐秘的恐惧。
可杨夭夭浑然不觉。她喜欢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尤其是那些平日里高傲的“天之骄子”们,在她面前眼神失焦、喉结滚动的样子。比起古岳书院里那些只会打坐诵经的呆子,这些凡人少年的痴迷,才让她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而姬吉大,则始终沉默。
他站在人群边缘,目光穿过层层人影,望向校园深处那棵百年老槐树。树皮皲裂如龙鳞,枝干扭曲如鬼爪,树根处隐约刻着几个模糊字迹——“**文骨埋此,镇邪百年**”。
他心头一震。
这不是普通的树。
这是“文冢槐”,传说中古代大儒死后,以文骨为引,埋于树下,镇压一方邪祟。若文骨失守,槐树便会化为“怨木”,吸食学子阳气,滋生梦魇。
而此刻,那槐树的影子,正缓缓爬过教学楼的墙壁,像一只无声伸展的鬼手。
下午放学后,姬吉大本想带杨夭夭回姬园看看,却被她以“要复习功课”为由婉拒。
“又是老毛病。”姬吉大苦笑。
他知道,杨夭夭一旦回到红尘,便会被欲望牵引,贪恋美貌、追捧、虚荣,仿佛只有这些才能填补她内心的空洞。可他也清楚,她体内那缕“文心”尚未泯灭,只是被层层浮华掩盖。
他不再多言,转身上了戴老板的车。
戴醉,人称“戴老板”,原是江湖混混,后被姬吉大收服,如今成了姬园的管家。车子一路向南,驶向江淮市南湖军区。
路上,姬吉大取出那枚淡青色玉简,贴于额前,神识缓缓探入。
刹那间,天地失声。
玉简中,浮现出一段古老文字,字字泛金,如钟鸣般在识海中回荡:
> “儒雅之气,非温文尔雅之表象,乃是以文养心,以心化气,以气凝神。修者需每日静坐,诵读经典,字字入心,句句化意。然……若遇‘文煞’侵扰,则需以‘浩然印’镇之,否则神识将被污染,轻则梦魇缠身,重则沦为‘文傀’,行尸走肉,专事抄写古籍,直至油尽灯枯。”
姬吉大心头一凛。
“文煞”?“文傀”?
他还未及细想,玉简忽然剧烈震颤,一道阴冷声音竟从其中传出:
> “……有人……在抄我的书……还我……还我《礼记》……”
声音断续,凄厉如妇人夜哭。
姬吉大猛然睁开眼,额上冷汗涔涔。
玉简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古岳书院的传承,从来不只是修身养性。
那是一场与“灵异”的对抗。
当文明崩塌,典籍蒙尘,那些被遗忘的文字,便会化为怨念,附着于书页、碑石、墨迹之中,成为“文祟”。
而他们此行下山,真正的任务,或许不是培养儒雅之气那么简单。
而是——**镇压一场即将苏醒的‘文祸’**。
车子驶入夜来乡,一条崭新的沥青路蜿蜒而入,直通夜村。
“这路……什么时候修的?”姬吉大皱眉。
记忆中,这条路本是泥泞不堪,因山体滑坡常年中断。可如今平整如镜,黑亮如蛇。
后来才知,是王之政为讨好龙战野(南湖军区司令之子、现任江淮市长),连夜调集工程队抢修而成。
“投机者。”姬吉大冷笑,“可惜,他不知道,这条路下面,压着的不只是土石。”
——那是三年前一场山崩的遗址,十七名村民葬身其中,尸骨未收,怨气未散。如今沥青封路,等于将怨灵活埋于地下,只会让它们越积越深,终有一日,破土而出。
车停村口,乡亲们纷纷上前迎接,笑语喧哗。
奶奶杨丽花一把抱住姬吉大,老泪纵横:“我的孙儿啊,终于回来了……你不在的日子,夜里总有怪声从后山传来,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念书……”
姬吉大心中一紧。
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幽篁别院”的回响,正透过地脉,传到这里。
他望向姬园深处,花团锦簇,鸟语花香,一切看似安宁。
可只有他能看见——在花园角落的石碑上,一行新刻的字迹正缓缓渗出血珠:
> **“儒者不死,文祸不息。”**
夜深人静,姬吉大独坐房中,再次取出玉简。
这一次,他主动催动神识,深入其中。
玉简光影变幻,竟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座废弃书院,匾额上写着“古岳分院”,屋内堆满腐烂典籍,一个身穿儒衫的“人”正伏案疾书,笔尖滴血,纸上字迹扭曲如虫,而它的脸——
**竟是一张空白的纸**。
“你是谁?”姬吉大在识海中喝问。
那“文傀”缓缓抬头,纸面上浮现出两个字:
> **“我……是……你。”**
姬吉大猛然抽离神识,玉简“啪”地碎裂,化为齑粉。
窗外,月光惨白。
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一阵阵齐声诵读之声,整齐划一,却毫无情感,仿佛千百个声音在同时念着同一本书:
>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可那声音,越来越近。
像是正从地底爬出。
姬吉大握紧拳头,低声自语: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儒雅之气,不止修心。**
**更是一场,与‘灵异文祟’的生死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