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姬吉大又想到两个问题。
一个是那玉简中的地图虽然极为简陋,却是从神识中直接复制而出的原始印记,比例与方位皆为真实还原,这也是他一开始便深信不疑的原因。可为何还会发生差点将自己摔死的乌龙事件?
答案很快浮现心头——那幅图中并未标注这个垂直黑洞通道的深度。它只标明了入口的位置和大致方向,而对这深不见底的竖井却只字未提。换言之,那个传说中的“墓中墓”真正入口,应当就在这黑洞边缘下方约莫几十米处的一个隐蔽横洞之中。
如今回想起来,若非他轻功卓绝、反应迅疾,在坠落途中以绳索勾住岩壁强行止势,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于幽暗深渊之下。想到此处,姬吉大的后背仍泛起一阵寒意,冷汗悄然浸湿内衫。
但他此刻已无心追究图纸疏漏的责任。眼下最紧要的是脱险,并搞清楚整件事背后的隐秘。他绝没有蠢到要去探查黑洞底部究竟有多深,那种毫无准备的冒险,不过是送死之举。相反,他冷静地取出随身携带的坚韧蛛丝绳索,将其一端牢牢系在突出的岩石上,另一端垂下,借着轻功与巧劲,如灵猿般缓缓攀援而上。
另一个让他挂心的问题,是还晕倒在上方展览墓室里的巴拉克。
当时情况紧急,姬吉大几乎是直挺挺地栽入黑洞,根本来不及带走那人。而现在既然有了返回的路径,自然不能放过这个线索人物。毕竟,就在见到那枚禁令牌的一瞬间,巴拉克便神情剧变、疯狂逃窜,显然是认得此物来历,甚至知晓其背后所牵连的禁忌真相。
“此人必须带回。”姬吉大心中暗定,“哪怕他已经昏迷,也不能任由他落入他人之手。”
打定主意后,他又从包袱中取出第二根备用绳索,两根交错缠绕,增强承重与稳定性。随后深吸一口气,身形如燕掠空,沿着陡峭岩壁节节攀升。半个时辰过去,他的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指尖因长时间摩擦粗粝石面而微微发红,但终于,他成功回到了黑洞边缘。
他伏在地上,小心翼翼放出一丝神识探向四周——
“嗡!”
神识刚一触及外围空间,竟被一股无形之力猛地弹回,仿佛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姬吉大闷哼一声,眉心微震,连忙收回感知。
“又是这样……”他低声咒骂,眼中闪过一抹烦躁,“这些古阵果然阴毒,专门克制神识探查。看来我还真是太过依赖神识了,若非这些年练就了极强的精神韧性,这一击怕是要让我当场昏厥。”
他不再尝试,一个翻身跃出黑洞,顺势滚过那堵看似普通、实则布满符文封印的石墙。然而下一刻,他的动作骤然凝滞,瞳孔微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展现在眼前的景象,与他离开时截然不同。
原本寂静无人的上层展览墓室,此刻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数十名身穿黑袍、胸前绣有金色蛇首图腾的守陵人正来回穿梭,脚步急促,口中低声传令,俨然已进入一级戒备状态。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仿佛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而最让姬吉大心沉的是——
巴拉克不见了。
不仅人影全无,连他倒下的位置也已被仔细清理过,连一丝血迹都不曾留下。
“来晚了……”姬吉大咬牙低语,眸光冷冽如霜。
显然,这里已经被发现了。无论是他们闯入的痕迹,还是那枚暴露的禁令牌,都足以惊动整个地下守护体系。而巴拉克作为现场唯一活口,必然已被控制审问。
此时再贸然现身,无异于自投罗网。
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铠甲碰撞的轻响,一群人正快速朝黑洞方向逼近。
姬吉大毫不迟疑,立即退回黑洞内部,收起绳索,隐匿身形于阴影之中。待那队巡逻者走过之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渐渐沉静下来。
“看来,只能独自探墓了。”
他望着黑洞深处那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心中反而升起一丝决然。
“巴拉克知道的,肯定已经说了。但他们未必敢轻易进来。这片区域被历代封印,连守陵人都视若禁地,讳莫如深。越是如此,越说明这里面藏着不得了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重新整理装备,按照玉简中标注的坐标,仔细测算距离。最终,在距离黑洞边缘正下方四十九米的位置,果然发现了一个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横向通道入口。
那是一道窄小、倾斜向下的裂隙,仅容一人勉强通过,表面覆盖着风化严重的砂岩,若非精准定位,极难察觉。
“设计这个通道的人,心理当真阴暗至极。”姬吉大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试想,一个历经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古墓核心区域的工匠或奴隶,终于看到逃生希望,却发现唯一的出路竟是这样一个隐藏在悬崖边沿的横洞。稍有不慎,便会一脚踏空,坠入万丈深渊;若选择原路返回,则又要面对层层杀机、步步亡魂的地狱迷宫。
“进退皆死局,这才是真正的绝望。”他喃喃道。
出于一丝怜悯与反抗之心,姬吉大将两条绳索留在了通道口的岩缝中,用碎石压好。
“留予后来者吧。”他轻声道,“也算替那些枉死者,报一点微不足道的仇。”
随即,他点燃一支夜行火把,火焰幽蓝跳动,映照出通道内粗糙凿痕与斑驳血迹。这明显是由人力仓促开凿而成的逃生之路,工具简陋,工艺粗糙,每一寸岩壁都刻满了绝望与挣扎。
走不多远,姬吉大忽然停下脚步。
他想起了最初在那堵石墙附近捕捉到的几缕残魂——那些厉鬼生前似乎正是参与修建此墓的工匠。既然如此,何不利用他们?
念头一起,他立刻从腰间悬挂的镇妖塔中轻轻一引,释放出一只魂体尚存意识的厉鬼。
那是一个面容枯槁、双眼空洞的男子,身穿破烂麻衣,身上缠绕着锁链般的怨气。甫一现身,便发出凄厉尖叫:
“天哪!我怎么会还在逃生通道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双手抱头,浑身颤抖,像是再次陷入当年死亡那一刻的记忆漩涡。
姬吉大冷冷盯着他,声音如冰泉滴石:“怎么个可怕法?说清楚。”
“反正是太可怕……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哦……对了……我不是早就摔死了吗?”厉鬼语无伦次,眼神涣散,似醒非醒。
姬吉大眉头一皱,掌心凝聚一道灵力,轻轻一震,迫使对方清醒几分。
“你若不把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我就只好带你重走一遍这条通道,直到你记起为止。”
厉鬼浑身一颤,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寻常驱鬼者,而是真正能掌控生死轮回的存在。
“不不不!我说!我说!”他急忙哀求,“当初……拉美西斯二世国王征召数十万奴隶,耗时三十年修建这座地下陵寝。主体工程全部藏于地表之下,就在我们现在所在的这条通道下方深处。那里设有十三道死亡陷阱,机关重重,毒雾弥漫,每一道都能让人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他喘息着,声音颤抖:“我们几个是有手艺的匠人,因此被留下来做最后的封墓工作。为了活命,我们偷偷挖掘了这条逃生通道……可当我们拼尽全力冲出洞口时,却发现外面竟是悬崖绝壁!所有人都……都……坠崖而亡了……”
说到此处,厉鬼满脸悲痛,泪水无声滑落,尽管那只是魂体的幻象,却依旧令人动容。
姬吉大静静听着,目光渐深。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我可以帮你解脱,放你自由。条件是——你要帮我通过那十三道死亡陷阱。”
厉鬼猛然抬头,满脸惊恐:“这绝不可能!我们当初都被逼立下血誓:穆罕穆德·黑蛇若有泄露机关之行为,拉美西斯二世国王必将诛我全家老小!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啊!”
“哈哈哈——”姬吉大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在狭窄通道中回荡,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你笑什么?”黑蛇怒吼,“这是要命的事!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爬回去吧!”
姬吉大止住笑声,俯视着他,语气平静却如雷贯耳:
“拉美西斯二世,早在三千多年前就死了。公元前1213年驾崩,享年九十一岁,已是古埃及历史上最长寿的法老之一。而今,已是公元两千余年。你的家人?早就不知道轮回了多少世。你所恐惧的一切,早已灰飞烟灭。”
黑蛇怔住了,魂体剧烈波动,仿佛信仰崩塌。
“……你说……国王……死了?”
“死了。三千多年了。”姬吉大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你所有认识的人,全都死了。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你的时代。”
良久,黑蛇低头,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还怕什么?”
他抬起头,眼中多了一丝狡黠:“但在答应你之前,我有两个小小的要求。”
“说。”
“第一,我要回到月亮城——那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第二,把我那几个一同赴死的老兄弟也都送去月亮城。我们生不能同归,死也要结伴同行。”
姬吉大沉默片刻,眉头微蹙。
“月亮城……早已沉入沙海,踪迹全无。至于你们几位老鬼,若全部释放,恐扰乱阴阳秩序,触犯天律。”
“那你就不帮我们?”黑蛇声音哽咽。
姬吉大看着他,忽然轻叹一声:“我可以尽力寻找月亮城的遗迹,若能找到通往彼界的门径,便送你们一程。但能否抵达,要看天意,也看你们是否真心助我。”
黑蛇闻言,眼中燃起希望之光,郑重跪下,叩首三下:
“我穆罕穆德·黑蛇,愿以残魂为引,为你指引十三道死关之路。只求你……莫忘承诺。”
姬吉大伸手扶起他,目光坚定:
“一言为定。”
火光摇曳,映照两人身影于岩壁之上,宛如古老契约的见证。
前方,是深埋千年的帝王陵寝;身后,是无数冤魂泣血铺就的逃生之路。
而一段关于背叛、救赎与真相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