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后,小郎君和小娘子们的才艺继续。
将军和夫人则稍去歇息。
我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已与上午截然不同。
异常之处,在于女眷席那边。
那道隔开男女宾客的珠帘,此刻仿佛成了欲语还休的薄纱。
几乎所有小娘子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越过那串串温润的珠玉,投向男宾区域。
她们的窃窃私语声,像被风吹起的柳絮,飘忽不定,却又无处不在。
我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崔遥与郑小郎君,也加入了这风雅的才艺展示。
显然,郑小郎君是王婉仪的关注对象。
女眷区,已经完成画作的王家嫡女王婉仪,一边用团扇遮着半张脸,欣赏花园中的景致,眼神却不时飘向郑小郎君。作为贵女圈的风向标,她的关注,自然也引得她周围的小娘子们纷纷效仿,将郑小郎君当成了新的焦点,品评着他的身姿、气度,猜测着他笔下将要挥洒出怎样的画作。
而另一边的崔遥,更是如鱼得水,春风得意。
午宴上,他借着几分酒意,将萧将军此次秋山上围猎时,于千钧一发之际猎杀一头凶猛野猪的英姿,用堪比城中第一说书先生的口才描绘得神乎其神。
那番述说,声情并茂,既不动声色地将萧将军捧上了天,又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自己那份潇洒不羁的风度与高门士族信手拈来的口才。
一时间,不知俘获了多少芳心。
此刻,他正立于画架前,手持画笔,却并未立刻落笔,而是时而蹙眉远眺,时而含笑与身旁的郎君们谈笑风生,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精心设计的潇洒。
女眷区的珠帘后,频频有身影站起,翘首相望,更有胆大的,已在与同伴交头接耳时,发出了压抑不住的轻笑。
相比之下,三郎君便显得格外寂寥。
他画出的那幅小鹿图虽被王长史当众盛赞,让林昭和何允修甘拜下风。
此刻也正展示在最显眼的屏风上,引人驻足。
可他本人,却因一直安坐于轮椅之上,又始终保持着一种淡然疏离的气质,远不如那两位长袖善舞的郎君备受瞩目。
我心中既有庆幸,又有一丝不甘。
庆幸的是,无人关注,便意味着安全。
不甘的是,以郎君的才华与风姿,即便身患有疾,也远非那些凡夫俗子可比。
他敛去的光芒,又有几个俗人识得。
可即便如此,也并非所有人都忽略了他。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位身着鹅黄衫裙的小娘子身上。玥娘子。
她没有去凑崔遥和郑小郎君的热闹,而是独自一人,在那面展示三郎君小鹿图的屏风前流连了许久。
她对着那画,神情专注,好象沉入了另一个思考的世界。
玥娘子在花园看了一会儿,似乎仍不满足。
当她得知小鹿可以被牵引至游廊上近观时,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立刻让侍者用一把嫩叶和青草,将其中一只最温驯的小鹿引上了宾客们所在的游廊。
游廊上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那小鹿不过半人高,皮毛光滑油亮,一双眼睛大而湿润,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天光,纯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它怯生生地跟在侍者身后,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警惕。
几位小娘子新奇地围了过去,伸出纤纤玉手,想要抚摸那毛色光滑的小家伙。
我站在郎君身后,视线却一刻也未曾离开那只鹿。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寻常。
玥娘子正蹲下身,仔细察看那只小鹿,仿佛想从它身上,印证画中的神韵。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只原本温顺的小鹿,毫无征兆地猛然后撤,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
它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随即猛地一扭头,竟挣脱了侍者的缰绳,发疯似的朝人群外冲去!
“啊!”
小娘子们发出一片刺耳的尖叫,花容失色,纷纷如受惊的鸟雀般四散躲避。
茶杯翻倒,果盘落地,一片狼藉。
那小鹿冲出包围,却并未停下,而是沿着游廊,一路向前,直奔远处一片屋舍的方向。
“小鹿!”
玥小娘子惊呼一声,想也没想,提起裙摆便追了上去。
她的贴身侍女也急忙跟上。
旁边几个与她交好的小娘子,犹豫了一下,也好奇地跟了过去看热闹。
一时间,女眷区那边一片慌乱。
几乎是在小鹿受惊的同一瞬间,我看到郎君的目光与不远处的崔遥在空中飞快地一碰。
那是一个极短暂的眼神,却包含了太多信息——果然,来了。
随即,郎君的头微微后仰,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冷静地低声吩咐:“跟过去看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肃。
“不要太靠近女眷屋舍。”
我心中一凛。
女眷屋舍,是整个府邸最为私密敏感的地方。
这只受惊的小鹿,跑得不偏不倚,正好是朝着那个方向。
这绝非巧合。
“是。”我沉声应道。
我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垂下眼帘,装作整理袖口。
借着这个动作,我朝着隐在另一根廊柱后的雁回,悄悄打了一个手势。
雁回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身形微动。
然后我缓缓站起身,沿着廊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喧闹之地。
脱离众人的视线,我刚才的温顺恭谨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暗卫的冷静与锋利。我足尖轻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身形如一缕青烟,朝着玥娘子她们消失的方向掠去。
我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到极致。
风中传来的,是那些小娘子们零碎的呼喊与裙裾摩擦的沙沙声。
我看到了她们。
穿过一片竹林,前方就是一处雅致的跨院。
院门上挂着“浣芳居”的匾额,想来便是女眷们临时休息的场所。
小鹿的身影一闪,便冲进了院门。
玥娘子和她的侍女们,也毫不犹豫地追了进去。
我停下了脚步,藏身于一株巨大的芭蕉树后,与那院门隔着一个几十步的距离。
这里视野正好,既能看清院内的情形,又不会轻易暴露。
我屏住呼吸,开始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