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躬身应“是”,便如离弦之箭,身形飞掠,直奔陵海城内。
秋娘子不在,我手中掌握的,只是平日里陵海城情报网中浮于水面的那一部分,足以应付日常琐事,却难以应对眼下这般雷霆万钧的突发危局。
然而,今夜,三郎君一句“你去对接徐氏”,便等同于将一枚象征着最高权限的令牌交到了我的手中。这枚令牌,能让我掀开陵海这片看似平静的深海,触及那潜藏在最底层的、由徐氏多年来精心编织的庞大暗流。
从这一刻起,所有线索,所有信息,无论多么细枝末节,都将如百川归海,第一时间汇聚到我这里。我,将成为这张巨网的中枢,由我来梳理、判断、直至找出那条牵系着王婉仪与王三娘子性命的隐秘脉络。
第一步,是激活这张沉睡的巨网。
我没有去任何显眼的联络点,而是径直来到城南一处毫不起眼的更夫值夜的窝棚。
那窝棚里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老更夫,见我如鬼魅般落下,他浑浊的老眼只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便又恢复了慵懒。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枚特制的、刻有徐氏宗族内部纹章的玉佩放在他面前的破桌上,用指节轻轻叩击了三下,两长一短。
老更夫的睡意瞬间消失,他抬起头,恭敬地站起身,声音沙哑却沉稳:
“主上有何吩咐?”
“最高戒备,‘惊蛰’令。”我言简意赅,“查找两个小娘子,在刺史府失踪。动用一切力量,彻查所有可疑踪迹。”
“遵命!”
老更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拿起桌上的梆子,按照一种奇异的节奏敲击起来。
那声音穿透夜幕,听似寻常的打更声,却在特定的街巷角落,唤醒了一个又一个沉睡的“节点”。很快,数道黑影从黑暗中分离,悄无声息地来到窝棚前,听我简短分派后,又消失在纵横交错的街巷里。
第二步,是通报京师。
我以最紧急的“飞羽”等级,通过信鸽发往京师。
此举,绝不仅仅是简单的通报情况。
王婉仪的身份太过特殊,她的南下本身就带着一层神秘色彩,如今更是牵扯到了乌沉木。此事一旦处理不当,其引发的震动绝非区区一桩绑架案可比。
必须让远在京师的秋娘子和湘夫人提前获知所有细节,她们身处权力中枢,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从盘根错节的朝堂关系中,查清王婉仪此次南下的真正任务究竟是什么,她手中又掌控着哪些不为人知的资源。
京师的湘夫人、崔氏、谢氏,便能握得先机,不至于被动。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飞快地推算着那群人的行踪。
这伙精锐军士,行事狠辣却章法严明,目标明确。
王婉仪和王三娘子,于他们而言,只是交换货物的筹码。
他们清楚高门大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深知王婉仪的身份所代表的巨大价值,故而,短时间内,她们二人应无性命之虞。
然而,名节于女子而言,重于生命。
即便未曾失身,被掳掠的经历一旦传开,对王婉仪及整个王氏都是灭顶之灾。
此事,必须尽快、悄无声息地解决。
更何况,这伙人的作风,绝非善类。
他们提出了明日海上交换货物的要求,若届时不按要求行事,我几乎可以断定,第一个被他们拿来“试刀”的,绝不是王婉仪,而是相对而言“价值”更低的王三娘子。
他们深谙如何最大程度地施压,如何精准地撕裂对方的防线。
线索,必须从最细微处着手。
洞海区。
我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地名。
那是陵海外海一片着名的“海上坟场”,风浪险恶,暗礁密布,终年笼罩着变幻莫测的浓雾。
复杂诡谲的水流使得即便是最有经验的船老大也不敢轻易涉足,自然也就成了海盗与私枭最理想的藏身与交易之所,却是官船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区。
对方提出要在这里进行交换,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那么三娘子和王婉仪是否已经被劫掠到了那里呢?
有可能,但也未必。
这伙人行事缜密,在交易达成前,他们需要保持最大的弹性,观察我们的反应,随时准备调整条件。他们要的不是人质,而是可以随时将我们牢牢制约住的筹码。
他们最终的目标,毕竟是那批乌沉木。
可陛下要的也是乌沉木。
王婉仪再重要,也不可能让大家不惧怕陛下之威。
如果他们发现连两位娘子也无法制约住三郎君他们,他们会马上去寻找新的筹码。
而作为震慑之举,她们二人的尸身会随时被送过来。
所以,他们不会那么笃定,三郎君他们必然会送乌沉木过去。
他们还会继续在暗中继续观望和筹谋。
如果他们觉得王婉仪和三娘子作为筹码,仍然还不够,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呢?
直接去抢乌沉木?
还是去直接劫持……三郎君?!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我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
这并非杞人忧天,以这伙人的胆量和实力,这绝对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怪不得三郎君仍会下令将乌沉木再次装船,却令军士将整个码头看管得滴水不漏。
不让人随意靠近乌沉木半步。
他做出的姿态是,十足的忌惮,以及愿意配合对方。
这样,就不至于将对方逼得过于疯狂,而将对方仍牢牢按在黑暗中观察。
所以在这样的谨慎博弈中,对方的精锐和王婉仪她们,不会离我们太远。
但是,会藏在哪里呢?
是聚中一处,还是各自分散呢?
城内,他们是否有落脚点?
住宅、青楼、寺庙,这些都是藏匿人质的常见地点。
然而,时间如此仓促,明日便要带人进行交换。
陵海城虽是重镇,但其城区面积远不及锦城或京师。在城内藏匿两人,且明日还要带着她们行动,极易暴露。一旦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我徐氏的情报网所捕捉。
这不符合那群精锐军士一贯的缜密作风。
那么,城外呢?
民居、山林、大海?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海”上。
陵海,依海而建,大海是其最广阔的遮蔽。
这群人与海匪勾结,他们对海域的熟悉程度,远超陆地。
将人质藏匿于海上,尤其是在某个隐蔽的海岛上,无疑是最安全、最不易被发现的选择。
我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陵海周边海域的地图,逐一排除。
哪些岛屿,既能避免被我方瓮中捉鳖,又能方便他们前往洞海区进行交换,且进退自如?
那些太近的,容易被搜查;
太远的,又耽误时间。
那些地形过于简单的,不利于藏匿;过于复杂的,又可能拖累行动。
层层筛选,最终,一个名字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月岛!
月岛,这个刚出过事的岛屿,它本身就是一处绝佳的“灯下黑”。
在所有人都认为月岛已经“干净”了的时候,它却可能再次成为最危险的藏匿地。
那群精锐军士对月岛的熟悉程度,是普通海匪无法比拟的。
他们可以在月岛上找到无数隐蔽之处,即便我方大举搜查,也未必能轻易发现。
而且,月岛的地理位置,正处于前往洞海区的便捷路线上。
他们从月岛出发,可以迅速抵达洞海区进行交换,随后便可借助岛屿的复杂地形,迅速撤离,进可攻退可守。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我,我的推断,八九不离十。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陵海的夜空。
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在明日出海交易之前,找到她们,救出她们。
而月岛,便是我们的第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