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像揉碎的金箔，轻轻贴在秦府的青砖灰瓦上，天刚蒙蒙亮，厨房就飘起了米粥的热气，下人们端着粗瓷碗，三三两两地坐在石阶上吃饭，筷子碰着碗沿，窸窸窣窣的声响裹着晨气散开。
胡大、快嘴嫂早早就坐定了，唯有老包身边的空位，迟迟没等来包国维。快嘴嫂用胳膊肘碰了碰老包的胳膊，眼神往他屋子的方向瞟：
“老包，你家国维还没起？这都快上工了。”
老包扒拉粥的手顿了顿，连忙放下筷子解释：“这孩子，打小就贪睡，以前上学都得我叫好几遍...再等等，我吃完这碗就去叫他。”
他话里带着点护着儿子的软劲，半点没提‘责怪’的意思。
“等不得啊老包！”
快嘴嫂放下碗，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带着急意，“昨天老爷才发话让国维干活，咱们这些老人懂规矩，可国维要是敢迟到，回头让刘管家瞅见，那不是打老爷的脸吗？到时候别说国维，连你都得跟着为难！”
老包手里的筷子 “嗒” 地掉在碗里，粥溅出几滴在衣襟上，他却没顾上擦。
是啊，如今不一样了，老爷的话可不能当耳旁风，昨天才发的话，今天就不当回事，那就算是秦老爷脾气再好都容不了他们了。
想到这，老包心里顿时一阵慌乱。
“哎！我这就去！” 老包也顾不上剩下的半碗粥，起身就往自己屋子跑，布褂子的下摆被风掀得晃荡，脚步却放得轻了些，怕推门太急，惊着还在睡的儿子。
看着老包着急忙慌却又透着点小心的背影，胡大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快嘴嫂低声道：“他啊，就是太疼国维了，从小到大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快嘴嫂叹口气：“疼归疼，可规矩不能破啊。”
这时，她又转向胡大，话头一转：“对了，小凡起了吗？”
“起了，天没亮就醒了，说要过来帮我烧火，” 胡大提起张凡，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还扬了扬手里的粥碗，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我没让他来，老爷都发话了，让他好好读书，别沾这些粗活，这不，灶上还温着腊肉饭，等我吃完就给这位少爷送去。”
“哈哈哈！”
胡大这话一出口，周围喝粥的下人都笑了起来。一个负责打扫院子的下人打趣道：
“胡大，你这可是积了大德！小凡这么有出息，将来指不定能当大官，到时候你就是官老爷的舅舅，咱们都得叫你‘舅老爷’！”
“可别瞎说！” 胡大连忙摆手，脸却红了，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昨天揣着那二十块大洋，他整宿都没睡好，一会儿摸一摸布袋，一会儿又想起张凡小时候的模样。
当初收养张凡，不过是怕早逝的妹子放心不下，还担心自己养不好，会成了累赘。
可如今再看，哪里是累赘？这分明是妹子在天上护着他，给的福报啊。
胡大舀起一勺粥，慢慢喝着，心里头暖烘烘的，连带着清晨的凉风，都觉得软和了不少。
“干什么！大清早的连觉都不让人睡？”
厨房外突然炸起一声怒吼，粗哑的嗓音裹着起床气，把正喝粥的下人们都惊得手一顿。
众人对视一眼，脸色齐刷刷变了，都不用细听，这分明是包国维的声音。
“坏了！” 胡大撂下粗瓷碗，粥洒了半碗也顾不上擦，拔腿就往老包的屋子跑。
这大清早的吵闹，要是传到老爷或少爷耳朵里，可不是小事！
刚冲进门，就见包国维跟块石头似的扎在炕上，背对着门口，被子被他攥得皱成一团，半点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老包站在炕边，手举在半空，脸上又是急又是慌，见胡大进来，忙凑过去，声音都发颤：
“胡大...你看这孩子，我就叫了他两声，他就跟我喊...”
老包的话里满是无措，他这辈子都没对儿子说过重话，哪经得住这般顶撞。
胡大看着老包为难的模样，又瞅了眼炕上油盐不进的包国维，放缓了语气劝道：
“国维啊，不是你爹要逼你，是老爷发了话，咱们当差的哪能不听？你先起来吃口饭，回头干活时，咱们大伙帮着搭把手，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
“都滚！” 包国维猛地把被子往头上一蒙，闷声喊得更凶，“我还没睡醒！要干你们干去！”
本来没睡够就烦，一听见‘干活’俩字，包国维的火就更旺了，连胡大的面子都不给。
胡大皱起眉，正想再劝，却见一道身影从他身旁快步走过，径直朝着炕边去。
只见张凡拎着把木椅，椅腿在青砖地上磨出‘刺啦’的轻响，脸上没半点表情，阴得像要下雨。
没人反应过来，“啪” 的一声脆响已经响彻屋子。
老包整个人都懵了，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包国维被那一巴掌抽得猛地偏过头，脸颊瞬间红了一片，嘴里‘嗷’地叫出了声。
“我数到三，不起来，你就永远别起来了。”
张凡把木椅往炕沿一放，声音冷得像冰。
他本不想管闲事，只是听见外头吵闹，想着出来看看，没成想刚到门口，就听见包国维让胡大滚。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胡大就是他最亲的人，跟夜之城的维克托一样，谁也不能动。
小孩子不懂规矩可以教，但敢对胡大不敬，这绝不能忍！
包国维捂着脸，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抬头看见张凡眼里的冷意，还有那把拎在手里的木椅，整个人瞬间僵住。
他敢跟老包、胡大横，是知道这俩人疼他、让他，可张凡不一样，上次张凡那一脚直接把他踹得卧床好几天，那疼他到现在都记得。
“一！” 张凡的声音没半点起伏。
“小凡！” 胡大赶紧上前想拦，却被张凡轻轻一甩胳膊躲开，那眼神让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二！”
“起！我起还不行吗！” 包国维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过衣服，连鞋都差点穿反。
他明白，一旦对方数到三他还不起来，对方是真敢用椅子抡他。
不过片刻功夫，包国维就穿好了衣服，站在炕边，头埋得低低的，脸颊上的红印还没消。
老包看着儿子这模样，心疼得想上前，却又不敢动，门口探头看热闹的下人们也都看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快嘴嫂站在最后头，看着屋里的动静，轻轻叹了口气，跟身边的下人嘀咕：“唉，该说不说，老爷这回是真没看错人，也就张凡能治得了这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