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西院门外，张凡站在昏黄的灯笼光里望着眼前的院门，晚风卷着院墙上爬藤的影子，在他脚边晃来晃去，像极了他此刻翻涌的心思。
这些年来，他曾无数次推开这扇木门，清晨去灶房帮胡大烧火，傍晚跟着快嘴嫂学缝补，休沐时抱着书本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读。
这里的每一块青砖、每一片瓦当，都浸着他穿越后的安稳日子，早成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家’。
可现在，他却迟迟迈不开脚步。
尽管和秦老爷接触了那么多年，但张凡依旧不能确定这位老人能否接受这样的自己。
换做任何人，知道家里住着一个曾在另一个世界沾满鲜血的杀神，又能有多大胆子继续留他？
“呼～” 张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抬手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很快就搅起了屋里的动静。
“谁啊？这么晚了？” 即便隔着门板，张凡也能听出快嘴嫂那带着特有的大嗓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快嘴嫂的脑袋探出来，灯笼光落在她脸上，当看清门外站着的是张凡时，她眼睛猛地睁大，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小凡？你咋才回来！你舅舅从傍晚就开始在院里转圈，饭都没吃几口，快急疯了！”
她一边说，一边连忙把门拉开，伸手就想拉张凡的胳膊，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时，又忍不住皱起眉：“咋手这么凉？夜里风大，咋不多穿件衣裳？”
“我...去城南商业街逛了逛，又遇到同学，聊了会儿天，所以回来晚了。” 张凡避开快嘴嫂的目光，声音放得轻了些。
“你这孩子！” 快嘴嫂刚想再念叨两句，院里突然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是张凡回来了吗？”
张凡心里一沉，他认出这是刘管家的声音。
果然，脚步声由远及近，月色下，刘管家的身影从廊柱后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还端着个茶盘，显然是在院里候了许久。
在看清张凡的瞬间，刘管家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端着茶盘的手微微晃了晃，茶水差点洒出来。
他连忙稳住动作，脸上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可那紧绷的肩膀、微微颤抖的指尖，根本瞒不过张凡的义眼。
当初街角那一幕，刘管家显然认出来了，这么晚还特意在这等，想必也早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秦老爷。
“张凡，” 刘管家上前一步，语气比往常恭敬了许多，甚至微微躬了躬身，“老爷在书房等你，让你...务必过去一趟。”
这恭敬的态度，是张凡在秦府四年从未有过的。
以往刘管家待他，虽谈不上亲近，倒也不算差，但说话时也大多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那还是看在胡大的面子上。
可现在，刘管家的腰弯了，语气软了，连眼神都不敢与他直视，显然那幕血腥场景，让这位刘管家对他生出了敬畏，甚至是忌惮。
不过因此，张凡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些，刘管家的态度，至少说明秦老爷没有立刻把他当‘敌人’，否则此刻等着他的，绝不会是‘请去书房’那么简单了。
至于说布设陷阱...
张凡抬眼望了一眼院里，寂静的夜色中除了空荡荡的院落，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他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快嘴嫂在一旁听得糊涂，刚想追问 “老爷找小凡干啥”，却被刘管家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制止了。
刘管家对着张凡做了个 “请” 的手势，语气依旧恭敬：“跟我来，我带你去书房。”
张凡跟着刘管家往中院走，灯笼光在两人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路过胡大的房门时，他隐约听见屋里传来胡大压抑的叹息声，显然是因他而起。
穿过大堂上了阁楼，张凡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陈设。
虽然在秦府生活了那么久，但二层阁楼他还真是头回上来，以往这里都是刘管家带人打扫，老包，胡大，快嘴嫂等人根本进不来，而作为胡大外甥的张凡自然也是不可能进到这里的。
在刘管家的指引下，很快张凡便来到了书房门口。
“老爷就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就好。”刘管家说着，躬身的幅度却又大了几分。
“谢谢！”张凡对着刘管家点了点头，随即推门而入。
听着张凡的感谢，刘管家身子微微一僵，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却总算是彻底落了地。
果然，老爷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这孩子至少对他们秦家没什么敌意。
推门走进书房，一入眼张凡看到的不是墙上的名贵古画，也不是那古朴厚重的书柜，而是一个站在红木书桌前写毛笔字的老人。
秦府的主事者，也是他这几年名义上的 “庇护者”，秦老爷。
“来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秦老爷微微抬头看了张凡一眼，脸上的笑容依旧慈祥，和四年前张凡初到秦府那天，几乎没什么差别。
张凡没有像往常那样躬身问好，只是默默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宣纸上，秦老爷刚写好的字还带着墨香，笔锋苍劲有力，落笔处力透纸背。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宣纸铺在紫檀木书桌上，墨汁还没完全干透，在灯笼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八个字像是一道无声的回答，轻轻敲在张凡心上，秦老爷或许早就猜到了他的不寻常，却没选择追问或驱赶，反而用这样一句话，悄悄递来了一份包容。
秦老爷放下狼毫笔，指腹轻轻拂过宣纸边缘，语气平淡却带着暖意：“这字写了好几遍，总觉得差了点韵味，倒是今天写的时候，心里敞亮了些。”
他转头看向张凡，目光扫过少年依旧紧绷的肩膀，又补充道，“坐吧，刘管家应该给你备了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张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角，青瓷茶杯里的茶水还冒着细白的热气，显然是刚泡好没多久。
他顿了顿，终于拉开椅子坐下，指尖放在温热的杯壁上，心里的那份纠结也是消散了几分。
说实话，如果有选择，从感情上来说，他不想和秦府闹翻。
“你舅舅今晚没少念叨你，说你出去这么久没消息，怕你出事。”
秦老爷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话锋轻轻一转，却没提刘管家汇报的事，只聊起了家常，“快嘴嫂还煮了鸡蛋，说等你回来给你留着，这会儿应该还在灶房温着。”
张凡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喉咙里有些发涩：“让您和大家担心了。”
“担心是应该的。” 秦老爷笑了笑，目光重新落回那幅【海纳百川】 上，
“人活在世上，总有自己的秘密，就像这字里的留白，看着是空的，其实藏着韵味，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问，但你要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这书房的门，随时为你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