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包端着碗筷走进屋，粗瓷碗里盛着大半碗糙米饭，上面盖着两筷子青菜，热气袅袅地氤氲着。
刚跨过门槛，他便愣了愣，往常这个点，包国维要么在床上躺着，要么蹲在院子里自顾自的玩着。
可今天，儿子竟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本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头埋得低低的，连他进门的动静都没察觉。
“回来了？” 老包把碗筷轻轻放在桌角，声音放得柔了些。
看着儿子攥着书页的手、眼神黏在画上的模样，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微酸。
自打送包国维去学堂，这孩子就没对书本就没上过心，每次放学回来，总得先赖在床上歇够了，直到他催个三五遍，才不情不愿地掏出课本做功课。
今儿个倒好，不用人说，自己就主动‘看书’了，倒像是突然转了性。
“嗯。” 包国维头都没抬，只从喉咙里含糊地哼了一声，语气敷衍得很，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小人书上的画。
那是本讲‘侠客闯荡江湖’的册子，纸张是厚实的铜版纸，摸起来滑溜溜的，画里的侠客穿着绣着金线的绸缎衣裳，手里的宝剑闪着寒光，连背景里的亭台楼阁都描了朱红，精致得让他挪不开眼。
这可是穷人家孩子连见都见不到的稀罕物，就算在学堂里，也只有两三个富家子弟能买得起。
今天在学堂，就因为张凡中午被秦知珩叫走的事，平时懒得搭理他的公子哥们，竟主动围过来跟他搭话。
那个总爱炫耀进口钢笔的王少爷，还把这本小人书借给他，就是希望能打听清楚张凡到底犯了什么事，明天说给他们也好乐呵乐呵。
包国维捧着书，当时只觉得脸上发烫，心里却美得不行，连走路都飘，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跟那些公子哥成了一伙的。
对于儿子的敷衍，老包早见怪不怪了，只当是孩子看入了迷，笑着摇了摇头：
“先别瞅了，饭快凉了，吃了再看。”
包国维这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小心翼翼地塞进书桌抽屉，这才端起饭碗。可扒了两口饭，他忽然想起中午的事，连忙抬头追问：
“对了爸，今天中午老师说张凡被秦少爷叫走了，到底咋回事啊？是不是他又闯祸了？”
今天在学堂，他还跟公子哥们瞎吹，说 “张凡肯定是闯了什么祸”，可到底是心里没底。
不过在他看来，要是没闯祸，秦少爷哪会特意来学堂把人领走？
“嗨，哪是闯祸啊。”
老包放下筷子，往床头一坐，慢悠悠地开口，把下午秦府里的传出的事基本上讲了一遍，比如洋女士上门、张凡有个镁国爷爷、还给他留了一大笔钱，甚至以后还要搬到西跨院住之类的。
他说得入神，却没注意到，包国维脸上原本期待的神色，正一点点沉下去。
直到听到以后张凡就住西跨院，地位形同客人时，包国维整个人像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那也就是说...他以后是少爷了？”
“他凭什么啊！”
这一声喊得又急又响，老包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国维，你小点声！再让人听见！”
说着，老包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口，把木门闩上，又绕到窗边，把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
自从上次被秦知珩抓到后，每次包国维发脾气，老包都会本能的把门窗关上，生怕万一让秦老爷或是他身边的人看见，再惹出什么祸事。
可包国维根本没听进去，他甩开老包的手，眼睛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他凭什么能当少爷？” 包国维瘫坐回椅子上，肩膀垮着，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哭腔，眼眶也红了，
“明明他舅舅胡大就是个烧火做饭的厨子，跟你一样，凭什么他有个美国爷爷，就能一步登天当少爷？我不服！”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心里又酸又恨，凭什么张凡就能撞上这种好事？
有个能留下万贯家财的爷爷，能从下人院搬到西跨院，而且凭着这份背景，以后学校里那些富家子弟指不定都得敬着他。
而自己呢？只能跟着老包在厨房打杂，连本像样的小人书都买不起，好不容易借到一本，还是沾了张凡的光才借到的。
一想到这，他突然猛地抬头看向老包，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愤恨，那目光像针一样，刺得老包心里一紧。
包国维没说话，可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凭啥我就摊上你这么个没能耐的爹？凭啥我就没有那种能让我一步登天的爷爷？
“国维...” 老包看着儿子这副又委屈又不甘的模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伸出手，想拍一拍儿子的肩膀，可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又缩了回来。
他何尝不明白这种滋味？
下午在厨房听快嘴嫂说胡大以后要住里院的厢房，还要被人叫‘老太爷’时，他心里不也酸溜溜的？
要说不嫉妒，那是假的，都是在秦府当差的，凭啥胡大就能跟着沾光？
可这就是命啊，有的人天生就有那个缘分，有的人再怎么盼，也盼不来。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又无奈：
“国维啊，这世上的事本就不好说，张凡命好，摊上了个有本事的爷爷，可那也是他自己的造化，咱们比不了，也没法跟人比，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这比啥都强。”
“过好？怎么过好？” 包国维猛地拔高声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只能跟你一样，在厨房烧火打杂？以往比不过那些学校里那些同学就算了，可现在凭什么连张凡都能比我强？”
老包看着儿子掉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他想告诉包国维，只要对方好好读书，早晚都能出人头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眼下孩子正在气头上，说这些估计也听不进去，还是等他冷静一下后再说吧。
想到这，老包默默地把儿子掉在桌上的筷子捡起来，擦干净，放在碗边，轻声道：
“先吃饭吧，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包国维没说话，只是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时不时还能听到传来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