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苏城的天就像翻书似的快。昨天还是烈阳晒得人睁不开眼，今天一早就被灰蒙蒙的云层压得低低的，风里裹着浓重的土腥气，黏在人皮肤上，说不出的闷。
相比起以往的热闹，此时的苏城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一样，除了街道上能看到零星的几个人之外，其他的无论是商户还是街边小摊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关于华洋政府第四师驻松江军被灭一事，仅仅一夜的功夫就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
民众们看着那醒目的【神秘武装歼灭第四师，疑似外洋势力介入】的标题，一时间可谓是群情激奋，甚至不少人都开始担心起松江华界的安危。
毕竟一个规模几千人的军队，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被人全部歼灭，这份战绩属实有点太过骇人了。
恐慌不止在民间蔓延，英法德三国的领事馆几乎同时给镁国驻华公使雅各布发了电报，虽然字里行间没明着谴责，却满是试探的意思。
对此，雅各布的回应很官方，热情且礼貌，但就是一问三不知。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不清楚，不是我！
外交手段里，装傻绝对是每个外交官必备的技能之一！
而此时的松江车站，一列蓝白相间的专列刚在凌晨的拂晓中刚刚停稳。
吴沛浮穿着笔挺的军大衣，踩着铁梯下车时，眼底的红血丝藏都藏不住，他连夜从北平赶过来，一路上没合过眼，脑子里全是总统府里的指责声。
昨天在总统府，他这个两湖巡阅使可算是丢尽了脸，他的那些同僚虽然没有直接骂脏话，但话里的阴阳怪气却比脏话更气人。
还没等吴沛浮从回忆中回过神，副官就攥着一份皱巴巴的号外跑过来，声音发颤：
“大帅，您看...”
吴沛浮一把抓过报纸，目光扫过【神秘武装歼灭第四师，疑似外洋势力介入】的标题，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指节因用力攥着报纸而泛白，就连纸边都被捏得变了形。
他原本想着让齐解元先去探探迈尔斯的底，摸清对方的实力再谈条件，没成想齐解元这么冲动，不仅没探到底，还把三千驻军全赔了进去，现在连松江都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大帅，您一夜没合眼，要不要先去驿馆歇歇？”
亲卫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忍不住劝道。
“歇什么歇！” 吴沛浮把报纸狠狠摔在副官手里，声音冷得像冰，
“立刻备车，去苏城！”
他心里清楚，军用科技现在就是悬在直系头上的刀，一天不把这事谈妥，他就一天睡不安稳，不仅是苏城、松江的地盘，连他在直系的威望，都得靠这次谈判挽回来。
专列的蒸汽还在缓缓升腾，车站里的风卷着落叶打在吴沛浮的军大衣上。
他抬头看向苏城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凝重，这一趟，他只能赢，不能输。
车子碾过苏城青石板路时，已近下午。吴沛浮在颠簸的车厢里靠坐着眯了一阵，眼下的红血丝淡了些，但精神却依旧紧绷。
“大帅，您看那！”
亲卫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颤。
吴沛浮刚睁开眼，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原本还带着几分困顿的双眸瞬间瞪大，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膝上的军大衣衣角。
城门口的道路两侧，站着两排穿银灰色外骨骼战甲的士兵。
流线型的金属外壳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全封闭战术头盔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目镜里淡淡的蓝光。
他们站姿笔挺，手里的步枪斜挎在身侧，既没拦车，也没上前盘问，甚至连目光都没在他们的车上停留，就像两排沉默的钢铁雕塑。
可就是这份“沉默”，却比荷枪实弹的盘问更让人感到窒息！
“大帅，那个就是...” 亲卫的声音发颤，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出发前他还觉得所谓的‘洋人武装’没什么，无非就是手里的枪和军服比他们好点，可此刻亲眼见到这一身能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战甲，才知道自己过去的认知有多浅。
光是看着那战甲的厚度，亲卫甚至怀疑自己手里的枪能不能击穿对方的防御。
难怪第四师撑不过一小时，换成谁面对这样的“钢铁怪物”，估计都抗不住吧。
一时间，亲卫甚至想象到了自己一方拿着老套筒与那些钢铁怪物对峙的场景。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冷汗直冒，就连握着车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吴沛浮没说话，只是目光紧锁着那些士兵，直到车子驶过城门，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能理解亲卫的紧张，就连他这个打了半辈子仗的人，见到这从未见过的战甲，都忍不住失神片刻。
对方这身装备，甚至已经超出了他对‘精锐’的认知。
“去国宾馆。” 吴沛浮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手不自觉的摩挲着军大衣上的纽扣。
眼下再多的震惊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见迈尔斯。
根据雅各布之前的描述，那位女士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既有着洋人的强势，又懂华国的规则，比他以往打交道的任何军阀都要特殊。
车子继续往前开，街上依旧冷清，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匆匆走过，见到他们的车，都下意识往路边躲。
吴沛浮看着窗外紧闭的商铺，心里更沉了几分。
苏城这地方，说是直系的‘钱袋子’都算保守。
单论税收，苏城一个月光是缴上来的钱，就够养三个满编旅，更别说这里的丝绸、茶叶、漕运码头，哪一样不是直系军费的重要来源？
别说丢了苏城，就是苏城的生意停上半个月，直系的军需就得断档，这地方，无论如何他都绝不能放手。
可一想到军用科技的架势，吴沛浮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齐解元固然有错，可对方上来就灭了第四师，这架势分明是“借题发挥”，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问题是，那又如何呢？
打，打不过，论理，真论起来还是他们有错在先，谁让你拿枪指人家的？
“大帅，到了。”
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吴沛浮的思绪，车子缓缓停下，最后一阵轻微的前倾感传来，像是把他从混乱的思绪里拽回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军大衣的领口，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抬头望去，国宾馆那朱红的门头在阴沉的天光下格外醒目，飞檐上的琉璃瓦沾着一层薄灰，却依旧透着几分气派。
可此刻，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这建筑本身，而是门头下站着的两名护卫，和方才城门口见到的一模一样，笔直的身姿宛如两尊精雕细琢的钢铁雕像。
没有荷枪实弹的威慑，也没有刻意摆出的凶狠姿态，可当人走上前时，那股肃杀感却像潮水似的往人身上压。